杜小草笑得嫣然，只当白胡土地喜欢听奉承话。
难不成自己一个小丫鬟说他能享功德香火，他就能真的能享到？
白胡土地欢喜过后，悄悄退后了几步，微微低下了头。
没有人察觉到，他眉心的那枚残破金印，随着杜小草的话音落下，滴溜溜急速旋转，转眼便金光澹澹。
枯涩的白须白发上，也沾染了这些金光，污垢尽去，洁白如雪，日光下淡淡闪着徽芒。
他身上的褴褛白袍，也不知不觉变得仙气飘逸，仿佛有看不见的妙手，替他修复一新。
千年岁月长，一夕神光绽。
杜小草再看过去的时候，一切已经重归原样，还是那个愤世嫉俗的白胡老头，拄着一根紫竹节杖，阑珊走在山道上。
晚霞渐渐消失在天际，夜幕降临。
众人进入准备过夜的山洞，崔小屠领着几个扈从升起几堆篝火，还用火把烧掉了附近的一个野蜂窝。
像一座小山丘那么大的蜂窝，从石坪崖壁上倒垂而下，一直垂到溪瀑上方。
白胡土地在一旁调度指挥，说这是剧毒的赤头蜂，靠吃瘴疠山谷中生长的血藤花粉长大，性情凶戾，不分人或凶兽敢靠近它们的蜂巢，都会被蜇死。
“像这样的毒蜂巢，附近还有好几十个，最好全都铲除掉，免得伤人。”
小巨爻看着金灿灿的蜂蜜，口角流涎，想吃。
白胡土地告诉它：可以吃。
“恶蜂有毒，酿的蜜无毒，味道很好，效果媲美灵药。”
一座小山丘般大的蜂巢，摇出来的蜂蜜，能装满几丈空间的芥袋，秦佑安拿出一根运输军粮的方寸尺，空间奇大，足以装下附近所有的毒蜂蜜。
趁着天色还没彻底暗下来，杜小草忙忙碌碌，叉鱼、采菌、割蜜，寻找野菜，准备今晚的膳食。
吕文昭给她帮忙，挖野菜，砍柴，秦佑安削制竹筒。
崔小屠负责宰杀雉鸡、剖洗溪鱼，从里到外全都洗剥干净以后，在鸡和鱼身上撒满竹荪和野葱碎末，串到竹签上烹烤。
油脂滋响，滴答在火堆里，腾起一蓬一蓬的焰火。
秦佑安和吕文昭都是贵公子，食不厌精，根据口味往烤肉上涂抹蜂蜜、火盐，再撒上孜然、山蕨、河葱、籽椒调鲜，吃相优雅好看，跟崔小屠的狼吞虎咽对比明显。
杜小草还用竹筒炖了几罐黄唇鱼汤，又把捡到的毛栗、麻芋全部埋进火堆里，焗熟以后，香气四溢。
入夜，繁星满天，山风徐徐，满树的落花被吹到山涧中，飘飘悠悠美不胜收。
杜小草心情愉悦，围着篝火编明天要穿的草鞋，崔小屠也过来帮忙搓草绳。
秦佑安另辟蹊径，给这些草鞋都绘制了风行符咒，一跃三丈，行走如风。
放眼大胤七十二洲，年轻俊彦中符箓造诣最精深的人，公认是秦佑安，也因为此，他被认定是紫胤仙帝转世。
传说紫胤仙帝生前绘制的符箓，有移山倒海、逆转星辰的无上神威，迄今为止，无人能超越。
幽幽的篝火前，白胡土地意味深长地看着秦佑安，又看看专心编织草鞋的杜小草，眸底似有风雪卷过。
吕文昭忽然开口，问白胡土地：
“东凫山脉延绵千里？真的是千里？”
这话很奇怪，听不出他是在唏嘘东凫山峦巍峨壮丽，还是暗指东凫的疆域不止千里。
白胡土地目光闪烁：“眼前所见，确是千里。”
这话忒狡猾，避而不答要紧问题，吕文昭冷哼：
“传说东凫是小鱼界、无相界与羽界的接壤处，内藏折叠空间，浩瀚无垠，误入其中十死无生，你是前朝册封的土地，久居于此，应该知道一些奥妙吧？”
“无稽之谈，并无此事。”
白胡土地断然否认。
吕文昭不甘心，却没有任何佐证，悻悻罢了，转而问起东凫的其它野神。
“除了你和东凫神君，这一方山水还有其它辅神吧，都去了哪儿？”
官衙里都不止有正印老爷，还要有佐贰官和胥吏，东凫群山巍峨，溪涧如云，享功德香火的阴官，自然也不会只有一个两个。
白胡土地听见吕文昭问，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笑：
“吕世子，忘了你们大胤是怎么称呼此地的？妖鸟葬墟，葬墟啊！葬的可不止是一只九色神鸟，还葬了所有神鸟的追随者，除了我和祝青筠侥幸活了下来，其它的那些……都已经湮灭了！”
他情绪激动，举起手中的紫竹节杖，指着头顶黑漆漆的天空：
“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大胤的世家，狗皇，还有那个杀千刀的紫胤，都会遭报应的！”
这话搁在从前说，毫无威慑力，现在妖鸟残魂逃逸，涅槃已经在进行，世家皇族人心惶惶，生怕妖鸟卷土重来。
吕文昭的祖上，巴蜀吕氏，也参加了那场围杀，是妖鸟清算的仇敌之一。
杜小草看过一本《大胤山河志》，按书中所述，一方山水正神称“神君”，然后还有大大小小的山神、河神、川主、土地、城隍。
这些小神麾下，还有一批“阴吏”。
土地有缚地灵，河神掌管河婆、河公，城隍执掌巡夜叉，山神和川主驭使草精水魅，加起来数量颇多。
现在，只剩下东凫神君和白胡土地，熬过千载岁月，只余一副残躯苟活，满腔怨愤。
秦佑安站在石坪崖畔上，俯瞰前方云雾遮蔽的山谷，心情起伏不定。
他一直以为，妖鸟伏诛是罪有应得，原来还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隐情，孰是孰非难以判定。
若妖鸟就此湮灭还罢了，一旦她涅槃复活，大胤再无宁日。
出神良久，他微微侧过脸，看向白胡土地：
“仙朝在妖鸟葬墟布下伏天网，这是不世出的至宝，一甲子前网却有了破损，是不是你和东凫神君干的？”
“不是啊，我一个人干的。”
白胡土地笑得得意，笑着笑着却渐渐狰狞：
“你们大胤的皇帝够狠啊，用若吾仙君的本命法宝镇压她的残魂，不让她有机会涅槃重生，三百年诛仙剑阵凌迟肉身，三百年灭灵罡风涤荡神魂，三百年阴火焚烧化为灰烬，整整折磨了她九百年，差一点点，她就真的湮灭了，你们就成功了，可惜啊，功败垂成……”
他语气中的讥讽意味浓烈，面容也忽然雾化，连带前方偌大的山谷，都被瘴疠弥漫。
他蛰伏此地千年，已经把葬墟中伥鬼恶灵凝聚而成的瘴疠邪气，炼制成了本命法宝，收发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