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宴厅之中,没了杜小草的酒宴,越来越像一场酒宴。
别苑石亭之内,有崔小怜在场的夜谈,怎么都无法尽兴。
隔天早上,众人起床用膳的时候,崔小怜不见了,杜小草也不见了。
白帝城最热闹的朱雀街上,多了两个妙龄少女,走在左侧的清丽婀娜,走在右侧的娇俏可爱,说说闹闹,言笑晏晏,一如身边其它结伴出行踏青逛街的小姐妹。
一座人山人海的繁华都城,靠步行闲逛,一整天也逛不了多远,街头多的是三叶藤马车,招手即停,车夫大多是健谈的男子,热情邀请两位少女登车。
杜小草挑了其中一辆,车棚敞开着,煦暖春日中悠然惬意。
车夫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看着穿戴简素的杜小草和崔小怜,以为他们是初来白帝城的外乡少女,热情地介绍城中景致。
哪儿的店铺物美价廉,哪儿的小吃别有风味,哪儿的风景赏心悦目,一桩桩道听途说的趣事,被他说得比说书先生还娓娓动听。
杜小草轻笑,问他:
“听说九色妖鸟涅槃转世,到处吃人,城中的百姓不害怕吗?”
车夫哈哈大笑:“一开始挺害怕,现在大家都习惯了,一般吃不到咱们身上。”
杜小草瞥一眼身边摩肩接踵的行人,确实不像觳觫惧怕的模样,心情莫名变好。
她让车夫就近停在一座酒楼外,点了白帝城的招牌名酿彩云间,附赠一桌美味佳肴,她边吃边听其它酒客眉飞色舞的闲聊。
话题还是若吾仙君。
说她就要被大胤仙帝敕封为“天君”,在七十二洲境内立神庙,塑金身,在镇国玉玺上烙印灵纹。
杜小草不记得自己掺和过这件事,但城中也不止她一位仙君。
还有小宫女呢。
负责操办这件事的人,是吕相和崔雀人。
杜小草细细品着彩云间,看着崔小怜:“好妹妹,咱们头一回见面,你就说要请我喝彩云间,迟了一千年,终于真的喝到了。”
崔小怜沉默。
这一路上,大多都是杜小草在说,逛铺子的时候,也是杜小草讨价还价,走走看看,没有大张旗鼓买买买,也没有扣扣索索只过眼瘾,碰到精致合用,价钱又不昂贵的心头好,立马就买了下来。
从前,似乎不是这样的,隔的太久了,谁都不太记得起来了。
闲逛到中午的时候,两人又进了一间不起眼的小铺子,肉眼可见的生意不好,冷冷清清的,掌柜年纪轻轻,俊美得过分,瞧着就不像是正经做生意的人,价格也不太公道。
死贵死贵滴。
往来的客人进进出出,指指点点,真正掏钱买的人寥寥无几。
掌柜的兀自坐在屏风后,淡定得像一尊石像。
杜小草雀跃着进来,目光一扫而过,落在壁架上摆放的一柄古剑上,有剑无鞘,剑身赤红如火,剑柄上刻有“若吾仙君”四个雅致小篆。
她俯身靠近了仔细地看,冷不防耳边有人嗤笑:
“看什么看,凭你这种穷酸买得起么?此地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西贝店,卖的东西件件有来历,概不赊欠,概不降价……”
杜小草抬头,看见一个年岁跟自己差不多的少女,穿戴华丽,一脸倨傲不屑。
看她衣摆上的家纹,是陇西唐氏的贵女。
杜小草头一回见到唐氏的贵女,气质、口吻都像极了唐衍,而唐衍已经被打废了。
嚣张和没礼貌,真的不是好习惯,容易惹祸上身。
贵女察觉到杜小草眼中的审视,厌恶地瞪了她一眼:
“你聋了吗?还是听不懂大胤官话?去去去,别杵在这儿碍眼,想要过眼瘾去别的地儿,这里要打烊了!”
英俊掌柜拆台:“天色还早,不打烊,姑娘请随意。”
唐氏贵女被噎得脸色紫涨,气鼓鼓地瞪他:
“不识好人心!我是为了谁?像你这样做生意,迟早关张大吉!”
杜小草看着她夸张的娇羞,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碍了别人“撩美”!
贵女急着把她撵出店门,好厮缠英俊掌柜。
看掌柜的态度,是不甚情愿的。
杜小草心中哂笑,指着壁架上的赤红古剑问英俊掌柜:
“这把剑多少钱?有什么来历吗?”
“就是一把古战场上遗落的残剑,没什么来历,也不要钱,想买的人先要拿出一柄跟它一模一样的古剑,只要拿出来了,这把剑就白送。“
杜小草微微一怔,问英俊掌柜:“你说的古战场,在哪儿?”
“妖鸟葬墟。”
“掌柜的去过那里?”
“去过几趟。”
“……”
干瘪无味的对话,听得唐氏贵女满脸不耐,瞪着凤眼想说什么,双唇却像被封禁了,无法分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深知这家小店铺的跟脚,时不时来缠磨英俊掌柜,对方不假辞色,始终冷淡得很,好在没把她扔出店门。
杜小草询问的这把赤色古剑,从她祖父的祖父起,就摆在壁架上,始终没能“卖”出去。
没有人拿得出跟它一模一样的古剑。
杜小草似乎也拿不出,目光从古剑上挪开,继续去看其它东西。
就在古剑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仕女图,穿一件炫目的赤色霓裳,那赤色跟古剑的色泽,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任谁都能一眼瞧出两者之间有联系。
画中仕女斜倚着一块大黑石,身后是延绵盛开的锦葵,笑靥如花,灿然娇俏,似乎见到了等待许久的良人,满眼的喜悦微嗔。
画工笔触缠绵细致,右上方还有衿章和署名,是一个叫“李鲤”的人画的。
这幅画最让人惊叹之处,是靠近画卷仔细聆听,隐约可以听到画中少女的娇笑嗔怪声,细微却真切。
杜小草站在画像前许久,神色几度变幻之后,转头问英俊掌柜:
“这幅画……怎么卖?”
英俊掌柜头也不抬,语气一如既往地淡定,说出的话却惹人发噱:
“姑娘若能让画中人的衣衫变蓝,就可以带走它,分文不收。”
杜小草立即从芥袋中拿出画具,挑出几款蓝色画料,展示给英俊掌柜看。
掌柜还没开口,一旁的唐氏贵女大声嗤笑:
“真是异想天开,这么简单的办法,旁人会想不到,轮得到你来捡便宜?”
杜小草不理她,执着地用画笔蘸了颜料,一笔一划地涂抹。
笔尖落下,霓裳变蓝一片。
笔尖抬起,倏然又变回赤色。
如是再三,白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