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想平白陷入烂泥潭。
吕文昭没必要来蹚浑水,他呆在白帝城逍遥自在不好么?去春熙台上看美人不好么?
那些害得他父母失和的精魅都抓住了么,底细都盘查清楚了么?
杜小草让秦佑安赶紧传信过去,务必要推掉这个差事。
秦佑安轻笑:“吕相已经在推了,博陵崔氏那边有分歧,一部分人如仙后、崔雀人,坚决不同意让吕文昭来火羽城铲除淫祠,一部分族老却执意促成此事,用崔硕人一条命坑害吕侯府。”
崔硕人杀了那么多火羽城中的世家豪绅,还杀了赵阙叔侄,杀了天师杜伏梦,众目睽睽难以抵赖,就算他活着回到白帝城,也是半废的棋子,还要消耗家族的人脉和人情去洗脱罪名,不如让他死在火羽城。
用他一条命,平息天水赵氏和云梦杜氏的怒火,还能构陷吕文昭和他身后的吕侯府。
以秦佑安和吕文昭的交情,不会坐视他卷入漩涡中不理会,只要他伸出援手,一样要被牵连进来。
唐圭那边,大抵也差不多。
杜小草许久没见唐小六,猜不出他掺和进来想干嘛,凭自己对他的了解,没好事。
这人精明隐忍,做任何事都谋定而后动,身后又疑似有仙后撑腰,由他出面去救仙后的弟弟,非常合理。
秦佑安也倾向于是唐圭,这人聪明反被聪明误,身边几乎没什么朋友,连酒肉朋友都没有。
杜小草记得,唐圭去焦溪村的时候,扯的幌子就是“秦世子的世交好友”,一度也算是君子之交,然而很快就分道扬镳。
她促狭地揶揄秦佑安:“你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嘛,世家公子能屈能伸,要不要再忍让争取一下?”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需要有他这样的朋友。”
当初焦溪村,村正家的别院中,杜小草与唐圭对坐烹茶,弈棋闲聊,其乐融融,后来渡涅槃劫,春雷炸响的时候,他也拿出一匣珍稀的雪蚕,帮她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
可惜这人太多算计,让她退避三舍。
秦佑安说得更直接:“唐圭这个人交朋友,从来不看本心,只看利益,在他心目中,任何人都有价码,包括他自己。”
唯有利益,唯有生意,谁跟他走在一起,都无法保证自己不会被他扔到棋盘上。
秦佑安屈起食指,轻轻敲了敲杜小草的额头:
“出门在外,多长几个心眼,不要随便就跟陌生人交心聊天,唐圭就是教训。”
他意有所指,目光瞄向她眼前的桂花糖,“万一有毒怎么办?”
杜小草打了个后怕的饱嗝:“应该……应该不至于,槐大是槐祖的弟子,是裴氏的嫡支族人……”
秦佑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槐祖的弟子,是裴氏嫡支,那又怎样?是不是在裴府住的太久了,就以为自己真的是裴氏族女了?”
他的父王和母妃一再催促他返回白帝城,他没理会,坚持陪着杜小草一起去河东祖地。
在他心目中,裴烈山也好,槐祖也好,都不可靠,都是跟唐圭一样,以利聚,以利散,他怕杜小草被卖了还蒙在鼓里。
杜小草被他冷然的目光凝视,渐渐地心虚,手中的槐花糖也不香甜了。
正沉默着,忽然有人轻笑出声:
“许久不见秦世子,言语还是那么犀利,有时候梦中想起,都会惊醒,其实我这个人没你想得那么精明,偶尔也会犯蠢,我也许不是一个好朋友,确实一个好盟友,秦世子,秦世兄,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
秦佑安抬头看向花木屏风,疏落有致的枝杈缝隙中,露出唐圭那笑意满满的俊脸。
“秦世子别惊讶,我从陇西出来,顺道去了一趟河东祖地,面见裴宗主和槐祖,然后乘坐这艘槐船离开……”
“这艘槐船已经靠岸两天了,你怎么还没下船?”
“不是为了等世子和小草姑娘吗?很久不见,很是想念。”
秦佑安冷哼:“你去河东祖地做什么?”
他们这个年纪的贵公子,独自出远门拜会世家长辈,会被默认为想缔结姻亲。
以唐圭的身份和声势,迎娶河东嫡支的贵女绰绰有余,纵然裴氏有些顾忌,也不会一口回绝他。
秦佑安直觉他又在打杜小草的主意,两人从“君子之交”,到分道扬镳,原因不止是“道不同”,还隔着一个杜小草。
唐圭无视秦佑安的敌意,施施然坐到杜小草对面,依然笑容满面:
“小草姑娘——”
秦佑安一听他开口就皱眉,“有话就说,说完就走,我们还有别的事,没工夫陪你闲聊!”
“秦世子,你越来越不懂得迂回了,一个人想要走到山巅上,一味蛮干可不行,要懂得平衡和制衡,有时候快走,有时候慢走,有时候还要蹦跳躲藏着走……”
“对生下山脚下,甚至深渊里的人来说,确实要懂得隐忍迂回,但我跟你不同,我生在山巅上,一步都不需要走。”
秦佑安的反击如此犀利,让杜小草都忍不住轻笑起来。
唐圭也笑:“怪我一叶障目了,忘了世间还有得天独厚的宠儿,虽然宠的不是我,秦世子,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不得不认可我……”
“岂止认可,有时候我甚至钦佩你,能在马厩里活下来,一步步走到今天。”
“天生万物,有的生在了风光无限的山巅,有的落在了暗无天日的黑渊,各有存活之道,易地而处,你未必做得比我更好。”
“生而为王,我很抱歉,让你觉得嫉妒了。”
“我当然嫉妒,紫胤陛下,你的运气太好了,总是能抢先一步遇到小草。”
“凭你现在的权势地位,娶门阀闺秀易如反掌。”
“想娶自己喜欢的闺秀,就难上加难,秦世子,崔小怜艳绝白帝城,仰慕者无数,于你是易如反掌,你怎么不随手接下呢?你是生在山巅上的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是长在黑渊里的人,一生所求,不是操控别人的命运,而是掌控自己的命运,不因为别人给了一点点怜悯施舍,就要跪下来感激涕零,也不会被人随便塞过来什么,我都要恭敬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