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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海沿岸到东凫山峦,距离不算远,飞梭疾驰,半天功夫就遥遥可见。
杜小草盘腿坐在云海上,研究刚到手云朵法宝,像一大团棉花糖一样,可以任意变幻形状,可隐身,可飞遁,可困人,品相好品级都很高。
她瞥一眼身边坐着的秦佑安,“琅琊王氏那些人,确切地说是那个虬髯公子,是不是猜到你的身份了?”
秦佑安点点头,“他是这一代王氏家主的庶子,看似粗莽,心细如发,猜到我的身份以后,立刻就跟重阳宗的弟子划清界限,免得日后被牵连。”
“岂是日后?若非他当机立断,眼前就要被牵连,那个姓年的看着风度翩翩,说翻脸就翻脸,跟他失踪的同门都是一丘之貉!”
杜小草嗤之以鼻,问秦佑安知不知道“重阳宗”是什么地方?
“在琅琊王氏的地盘上,当众残杀王氏子弟,就不怕被围殴吗?”
虬髯男子没死,是他机警,事先就猜到年公子会痛下杀手,用傀儡替死,若是没有傀儡,或者傀儡被识破,他就完蛋了。
秦佑安没听说过“重阳宗”,猜测是大胤之外的仙门,跟那位“小郡主”前后脚来到大胤。
从“年公子”的自负倨傲来看,重阳宗实力非凡,起码自以为非凡,可以碾压琅琊王氏这种门阀世家。
杜小草虽然不屑,也有顾忌,特意叮嘱隐蔽在周围的“两位神君”,暂且不要出手,先摸清了对方的跟脚底细。
年公子一扇杀人,却没察觉他自己也被人锁定了气机。
锁定年公子的“两位神君”,也不晓得他们也被钦天司派来的“大天师”锁定。
火羽城中,一位身穿紫袍,头戴紫玉冠,腰悬紫葫芦的俊雅男子,气度翩跹从容,说话不急不缓,端坐在太守府的宴厅内,微垂着眼帘,听赴宴的世家豪绅恭维奉承。
秦佑安在马车里摘了面具,整理妥当,神清气爽地进入宾客满堂的宴厅,边走边提醒杜小草:
“那个穿紫袍的男子姓杜,云梦杜,钦天司有名的大天师,修为高深,心机深沉,按血脉算,是杜青奎那一支的长辈……”
杜小草心中了然,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秦佑安进入宴厅,几乎所有人都起身迎接,他也作揖还礼,特意问候紫袍男子:“见过杜天师。”
“秦世子客气了,我此番前来,乃是为了铲除淫祠,还需秦世子不吝襄助。”
“为大胤出力,责无旁贷。”
“听闻秦世子与祝青筠和桑弘洋关系熟稔,可否代为传言,让这两人束手就擒,我可保他们性命无虞?”
这话问得不怀好意,秦佑安轻笑,抬头看着紫袍男子:
“我身为大胤皇族,睿王世子,跟两尊淫祠野神怎么会熟稔?杜天师你说是听闻,从何处听闻?我立刻去把这个搬弄口舌的小人揪出来。”
紫袍男子冷然:“城中百姓皆是如此说。”
“我在城中盘桓一年半,从未听说过。”
秦佑安寸步不让,坚决不肯被扣上这种黑锅,似笑非笑地奚落紫袍男子:
“好叫杜天师知晓,火羽城虽小,波澜颇多,稍有不慎就可能身死道消,从前那位崔天师就是前车之鉴,大人你初来乍到,偏听偏信,人云亦云,很容易功亏一篑。”
秦佑安一向谨慎,对祝青筠和桑弘洋也没有太好的印象,真·不熟。
杜天师一言不慎,当众被怼得下不来台,众人没觉得秦佑安咄咄逼人,换了在座的任何人,被扣上这种黑锅,都是要拼命甩脱的。
紫袍天师脸色阴沉,竭力压下心中的怒气,依旧揪扯这个话题:
“秦世子,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也无意针对秦世子,只是想着尽快办妥这桩差事,那两尊野神为祸一方,先是护持水蛟走江入海,又封禁山水灵脉,屠了琅琊王氏那头靠山龟,千余乘客尸骨无存,实在是凶狂可恶,这样的祸害,越早除掉,百姓越早安心,我奉命来铲除淫祠,不想不教而诛,如果他们肯负荆请降,不动干戈化解这场灾祸,本官也乐意成全……”
秦佑安轻笑:“杜天师奉命来火羽城,奉的命是铲除淫祠、灭杀野神呢,还是招抚祝他们?”
“当然是铲除灭杀!”
“那就直接杀啊,天师你也说了,那两尊野神怙恶不悛,还想靠花言巧语诓骗他们伏诛?”
“兵不厌诈,有何不可?旁人去说,他们或许不信,秦世子你去说,必定信了,在宴席上设局伏杀,一击得手,省了多少事端?”
秦佑安彻底沉了脸:“杜天师慎言!你一口咬定我与祝青筠和桑弘洋关系匪浅,用心恶毒,我这就传信白帝城,上奏折自辩!”
说罢,他推开身前的杯盏,从芥袋中拿出笔墨,当众就写起折子。
围观的宾客,虞太守以下,数百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劝阻。
秦佑安的反应,虽然激烈却不过分,紫袍天师就有些一言难尽,奉命铲除淫祠的人又不是秦世子,凭什么让人家刷人品设骗局?
这骗局得逞了还好,万一失败了,秦佑安该如何自处?
平白招惹两个大敌的蠢事,为什么要做?
秦佑安文采纵横,须臾间已经写好一封家书,一封折子,交给随身供奉,使用传送阵加急送往白帝城。
折子还罢了,家书抵达睿王府,云梦杜氏立时就会有麻烦。
高台上坐着的杜天师怡然不惧,厉声告诫秦佑安:
“你跟祝青筠和桑弘洋交情如何,你心知肚明,勿要以为旁人都耳聋眼瞎,睿王又如何,吕相又如何,包庇得了你一时,包庇不了一世,劝你悬崖勒马,不要亡羊补牢!”
秦佑安置若罔闻,斜睨杜天师:
“你如何以为,是你自己的事,无凭无据诋毁本世子,诋毁父王和吕相,就是罪过了,暂时我们也不追究你,希望你好好办妥这趟差事,别像崔天师那样有来无回,尸骨无存,还连累身后的宗族,衣冠冢只能立在荒山,牌位不能入宗祠。”
“秦世子放心,本天师不是崔氏那种蠢货,没有你帮忙,一样能铲除祝青筠和桑弘洋,砸了他们的金身,枭了他们的头颅,提去白帝城庆功!”
“那就祝杜天师旗开得胜,早日凯旋回京。”
“……”
原本觥筹交错的宴厅,随着两人口舌争锋,气氛陷入沉滞诡谲。
虞太守蹙眉苦笑,宛若泥塑木雕,既不劝阻也不拱火,世家豪绅更是不敢掺和,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闷头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