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城上空,凭空多了一轮赤红如火的圆月,时不时悬浮在半空中,不分昼夜地与日月争辉,扰得城中人心惶惶。
杜小草毁了“国之图腾”的敕封大典,却无法熄灭伏雨的野心勃勃。
这条真身长达数百丈的火云蛟,踩着上一位“若吾仙君”的尸骨暴涨道行,越来越横行无忌。
有人垂头丧气,有人乐不可支。
白愚暴跳如雷,当众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伏雨置若罔闻,专心吞吃那头豢养了几百年的黄金蛟。
金蛟已然化形,外貌像个二十出头的俊美青年,他拼命挣扎反抗,整个人却被火焰缠绕淹没,如陷牢笼,大声哀嚎求救。
伏雨置若罔闻,不费什么气力就宁掉了他的头颅,连同身躯一并吞吃入腹,剥皮拆骨,吃得很酣畅。
吕文昭怀疑,她吃完了这头土属性的金蛟,下一个就会盯上水属性的江笏。
“吞噬同类,可以让她的道行暴涨。”
江笏也明白自己处境险恶,悄悄变成一根碧色蛇簪,插在杜小草的飞仙髻上,躲避伏雨的觊觎捕捉。
杜小草默认当了他的庇护所,闲来无事,又去逛街巷尽头那家不起眼的小店铺,英俊店主还在,唐氏贵女也在,面对面坐在窗前对酌。
贵女看见杜小草,赶紧起身寒暄:“仙君来了?进来坐!随便挑!今天想买点什么?”
杜小草没什么想买的,今日过来,只想跟店主闲聊几句。
这位店主非人类,真身是一条白鲤,至少万年的道行,白帝城中那座白鲤湖,就是他的诞生地。
龟、蛇、马、鲤,世间最有可能化龙飞升的四种妖物。
白鲤却化了人。
即便化了人,也逃不过伏雨的捕捉,对伏雨来说,他是天生的美食。
跟在他身边的唐氏贵女,显然不晓得他正面对什么样的危险,美滋滋地跟他边吃边聊,语出惊人:
“现在的白帝城,就是个大粪坑,坑里一堆自以为是的大尾巴蛆。”
英俊店主放下牙箸,吃不下去了。
贵女浑然未觉,继续叨叨:“坑底下的这些坏东西,一个个都觉得自己聪明着呢,等着瞧吧,用不了多久,这白帝城就得变成乱葬岗,尸骨堆叠,跑都跑不掉,你这小店也开不下去,给我当扈从,跟着我一起无陇西,有我护着你,包你性命无忧。”
英俊店主气笑了:“唐姑娘这么心善体恤,无以为报啊。”
“我带你离开是非之地,救了你一条性命,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可别没良心。”
“错了,是结草衔环,来世再报。”
杜小草无视两人斗嘴,拿出若吾小锥,在英俊店主眉心画了一个玄奥的符文,又在他左右掌心各画了一个同样的符文,默然离开了小店。
唐氏贵女觉得被冒犯了,气鼓鼓地用手去擦他脸上、手上的符文,符文却倏然不见了。
距离小店不远,一条闹中取静的巷弄尽头,有一座简素整洁的小院。
推开院门,内里别有洞天,比在外面看起来至少大了十倍不止,廊道徘徊,庭院深深,花木葱茏,淡然幽静,从里到外纤尘不染,负责打扫的不是活人,而是两个符纸画成的侍婢。
宅院中的井口,也比寻常水井延阔了好几倍,不了解内情的人会以为是个养鱼的水池,上方搭建一座凉亭,四面雕窗,泠泠精致。
这里是英俊掌柜的住处,他化成人形之后,便不想再住在寂寥的湖底。
杜小草轻车熟路的进入其中,在门板、井壁、凉亭、老槐、地面上全都绘制了玄奇符箓,确保伏雨无法进入其中。
她沉浸画符的时候,院墙上出现两个顽童,兴致勃勃地看着她。
杜小草瞥了一眼,没做声。
“顽童”觉得无趣,很快离开,他们每迈开一步,身形就暴涨一次,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就变成了两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相貌除了英俊之外,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他们头上戴着的鱼尾冠。
世事变迁,人心起伏,仔细推衍一番,几乎都是有迹可循。
杜小草很有耐心。
千年之前,她就亏在沉不住气,这一次不会了,她坐看伏雨和世家门阀如何破局。
两败俱伤,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僵持到现在,所有人都领教了“若吾仙君”的定力和忍耐力,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激得她莽撞出手,莽撞就意味着破绽,不动则如山。
伏雨的野心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当年她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如今她幡然醒悟,伏雨也羽翼已丰,胜负在五五之分的赌局,谁都不能放弃押注。
世家花样百出的搅局,却没有哪一家肯玉石俱焚。
敌不动,我不动,仙君涅槃,誓要独占这七十二洲的风云大势。
唯其难,携谁与归。
十大门阀?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差得太远了,顶顶出色的,也就是咸阳秦氏、博陵崔氏和濮阳吕氏。
耗时千年,点点滴滴积攒下来的那点底蕴,禁不住挥霍。
除了手持轮回印的那几个老乌龟,其它后晋新秀,都活得太浮华潦草,怎能跟她这种天生大妖,曾经硬生生杀出白帝城的祸害相提并论?
道行、心性、耐性,全都不在一个层面上。
便是秦佑安、吕文昭这样的世家俊彦,近来也是异常缄默。
伏雨那边,心情也很郁结。
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被揭破真身,没了这一层伪装,她的处境立刻变得凶险微妙。
退一步粉身碎骨,她只能豁出去豪赌一场,赢了应有尽有。
所有疯狂的赌徒,都不想自己输得精光;所有的阴谋家,都不喜欢看到自己机关算尽,尽头白茫茫一片。
注定有一方要失望。
杜小草拜访城中世家,世家虚与委蛇,当场遭了报复,宗祠、灵牌、门匾接连爆裂,至少需要几代人修补维护,才能恢复原状。
底蕴和气运都元气大伤,好在没有伤人。
杜小草的行为,踩着他们崩溃爆发的底线,愤懑不甘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