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麟公子的魂体已经稳固,只要再补全四肢,他从此就跟寻常人没有两样,面上的表情却谈不上喜悦。
能活着没谁想死,能好死没能想魂飞魄散永无来世,凭他的本心,也是希望能活着,却不愿意连累“若吾仙君”。
空中的法相金身,随时可能出手,杜小草也暗中做好了准备,巨大的要九色鸟翎高高翘起,仿佛九把锋锐的翎剑,随时刺向来犯之敌。
哪怕他是酆都鬼王,她也不会退缩,甚至有闲暇威胁对方:
“你敢插手,我就毁了你的法相金身,让你有来无回!别跟我提什么阴阳天定,这天地是怎么来的,你心里很清楚,千年前你扰乱天机,妄想收取我的魂魄,我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呢!”
空中的巨大法相,不知道是自知理亏,还是心有忌惮,始终没有吭声。
杜小草还觉得不解气,催动妖鸟幻影,一个转身削断了空中的法相金身,可惜那金身早有准备,在翎羽气势汹汹扑过来的一瞬间,凭空拔高了数十丈,只有两个脚踝被削了下来。
纷扬的金身碎片飘落,直奔下方的青麟公子,然后在众人惊讶的哗然声中,变成了一个金灿灿的人形。
姜慕白哈哈大笑:“酆都那帮狗贼亏大了!活该!这位青麟公子,恭喜你,从此可以不死不灭,差不多算是永生了。”
青麟公子苦笑:“仙君的脾气,跟从前跟的不同了。”
“死过一回的人,总会长点教训,难道还要像从前那么蠢?我觉得她没做错什么,我师父就常教导我,以德报德,以怨报怨,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们虽然修道,却还是血肉之躯,天生就有七情六欲,割舍不掉,一味压抑自己无意,恣意畅快,顺从本心,才是大道。”
吕文昭冷嘲:“妖孽类人,却终归不是人,你说了那么多,就是要随心所欲,不加节制,大家若都是像你,这世道早就乱了!”
“世道乱不乱,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山上人,不理人间事。”
“你是山上的孽畜!修出个人形,没有修出一颗人心。”
“人心叵测,你是为难我。”
两人吵得热闹,本命仙剑都感应到了,各自飞上主人头顶,无声对峙。
杜小草这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千年之前那场惨祸,屠狗为她陷入幻境,沉溺岐山古驿城中不能超脱,成为幻梦中的不死人。
青麟公子更是为了掩护她逃离白帝城殒命,他的家族也因为衰败无闻。
能有一缕残魂封禁在画轴中,已经是泼天之幸。
昔年光风霁月冠绝七十二洲的青麟公子,论品信才学,还要在紫胤公子之上,大好前程,因为她化为泡影。
青麟能看破,她不能,她意难平。
让她没想到的是,不但酆都城中有鬼要阻她,白帝城中还有人敢阻她。
以小宫女这段时间闹出的动静,此时还敢来捋虎须的人,胆魄真的不错。
简直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一个神色木讷的中年道人,身穿灰不溜秋的法袍,从皮相穿戴上,瞧不出任何过人之处。
吕文昭怕杜小草不认识,隔空拱手打招呼:“五蕴真人大驾光临,是要住店呢,还是要访客?”
木讷道人拱手还礼:“访客,有一言相劝。”
杜小草冷嗤:“不听,不见,马上离开!”
“仙君何必暴躁……”
吕文昭插嘴:“钦天司的青典册上,提及到若吾仙君的时候,头一条就是凶戾暴躁,人家现在要是不暴躁,岂不是坐实了你们胡编乱造,污蔑若吾仙君?”
杜小草轻笑:“是啊,我是妖鸟,本来就暴躁,若是忽然不暴躁了,就要杀人了,五蕴真人不怕么?”
她笑得不怀好意,没有立刻出手撵人,是记得秦佑安曾经说过,这位五蕴真人虽然是钦天司的主官之一,却跟崔硕人不是一路的,出身也极为隐秘,不属于大胤任何一个世家。
秦佑安幼年时陷入幻梦,独自离家出走前往南疆,中途被一伙“人贩子”抓住,是五蕴散人不辞劳苦救出了他。
杜小草仔细打量了这位木讷老道几眼,耐心地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的白帝城,早已乱成一团麻,你若识趣,就乖乖蹲在你的钦天司,多管闲事的下场,你翻一番青典册就知道,当年我落得那般下场,不就是因为多管闲事么?”
“大胤七十二洲的百姓,都欠仙君一份香火,当年围堵仙君的那些世家,有些是被蒙蔽了,有些是利益熏心,千年已过,冤家宜解不宜结……”
杜小草气笑了:“原来你今日过来,是要做和事佬?行啊,我也不要什么香火,就要讨回前世的灵纹,你们称之为‘轮回玉’的东西,你去让那些世家把东西交出来,我就既往不咎,办得到吗?”
此话一出,客栈内外鸦雀无声。
轮回玉啊,是若吾仙君被围杀的最大祸根,无论那些大世家说得多么冠冕堂皇,骨子里就是为了抢夺这个东西。
杜小草涅槃转世,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合情合理,问题是那些世家肯交出来吗?
大胤为何有十大门阀?而不是九个,或者十一个?
因为轮回玉只有十枚啊!
拥有这种宝贝的世家,家主可以不断在宗族内轮回转世,每一世都叠加前几世的道行和阅历,寻常那些七十古来稀的家主,全都被碾压了。
一旦把轮回玉交还给“若吾仙君”,这些世家就没了跋扈扩张的依仗,几代之后,人才凋零,就有衰落的可能,迟早会被取而代之。
不提家族“万古长青”,只说这些轮回家主,没了“轮回印”,此生就是余生,再不能靠轮回转世变相永生。
蝼蚁尚且偷生,凡人最恐惧的就是死亡,这些世家的家主,于公于私,都不会乖乖吐出若吾仙君前世的灵纹。
杜小草一开口,就给五蕴真人出了个简单至极的大难题。
五蕴相信杜小草没有诓骗他,若他真的拿来那十枚“轮回印”,这场持续千年的仇怨真能消弭于无形。
他思忖再三,颔首答应了:“我信仙君一诺千金,回去后就去找那十个世家,请他们大局为重,不要贪占仙君的宝物。”
“如此,我就等着真人的好消息了,千万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