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本来还想护住镇上的百姓,竭力支撑防护符阵,可惜没有邋遢老头援手,凭她那点道行,一照面就被干趴下,符阵坍塌,小镇顷刻间化为废墟。
她强忍住罡风带来的不适,睁开眼看时,身边多了个白发苍苍的老妪。
说“老妪”也不确切,因为她只是头发雪白,身段瘦削,面容却如二八少女般娇媚,乍一看像是妙龄女子,细看看却有一股死气弥漫。
杜小草隐约猜到对方的身份,就是邋遢老头口中十方荒域的掌舵人,青行的祖母,察觉到孙辈遇险,声势浩大的赶来援救。
杜小草只瞥一眼这老妪的豪横,就秒懂青行的桀骜嚣张从哪儿来的,有这么一个老祖母娇惯宠溺,想不长歪了都难。
这样厉害的前辈找来,她担心殃及自己,悄悄躲到邋遢老头身后,邋遢老头对眼前的乱象视若不见,依旧喝着自己葫芦里的酒。
青行眼下的苦痛不是他导致的,冤有头债有主,算账算不到他头上,他就是一个路人看热闹的。
邋遢老头这般给自己定位,气定神闲得很,老妪也没工夫理会他,直奔青行身边,稍微一打量就明白孙子中毒渐深,若不尽快拔出性命堪忧。
杜小草出于对前辈们的迷信,以为老妪一出手就能搞定,结果老妪只会怒审那少女,逼迫少女说出破解办法,少女岂会屈从?在老妪开始折磨她之前就启动了自毁模式,魂魄如云霞一般丝丝缕缕飞上头顶,看似美轮美奂,实则每一秒都在燃烧她的神魂寿命,须臾就会烟消云散,彻底湮灭在世间。
杜小草没料到少女这般刚烈,老妪也气得发抖,待要施展手段让少女死得更凄惨的时候,邋遢老头开了口:“荒婆子,一大把年纪还造孽?忘了你当年发过的誓言,再也不杀生的话是哄鬼的?”
老妪闻言,抬头瞪了邋遢老头一眼:“老酒鬼!老娘的事用得着你多嘴?!这死丫头是自己寻死的,不是我要杀了她的,我好心要帮她活下来呢!”
杜小草呵呵,好心帮人家“活”是真的,“活下来”就是扯淡了,少女自燃神魂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一旦启动就注定会死亡。
老妪想要“救”她,不是善心,是要逼问投毒的事,邋遢老头却闲闲说出更可怕的事:“荒婆子,这毒非比寻常,是这丫头用自己的命施了咒,只要她一死,跟她咒法相连的生灵就得陪葬。”
荒婆子闻言,赶紧去看少女头顶的魂烟,已经聚拢了团扇大小,氤氲成一个婀娜少女模样,形体越来越凝实,魂魄本该呆在体内,全都跑到头顶上,这是灭顶之灾。
老妪顾不得跟邋遢老头算账,忙不迭地上前收拢魂烟,让它没那么快消散在天地间,甚至用一种古怪的术法,暂且打断了少女自祭的过程,给自己孙子延长活命的时间。
一切就绪,老妪累得气喘吁吁,神魂何等缥缈,是比空间规则更加难以领悟掌握的大神通,即便是她,也只是粗通皮毛,凭着这“皮毛”上手调理少女,稍有不慎就会让孙子殒命。
少女虽然死意坚决,却耐不住老妪的道行,只能痛苦僵持死亡的过程。
在她身后,青行暂且稳住了身形,趔趄着靠在一株柳树身上喘息,双眼无辜的央求祖母救自己,语气像极了三岁孩童跟母亲讨糖吃,听得杜小草发噱。
邋遢老头奚落他:“多大的人了,还摆出这副没出息的嘴脸?你祸害人家小姑娘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人家也是个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青行若是听得进人劝,也就不会嚣张桀骜到今日地步,闻言翻了个白眼,旁边的老供奉也受伤不轻,讪讪把少女的来历略说了一遍,尽量轻描淡写,却改不了背后血淋淋的屠灭灾祸。
老妪皱眉不满:“一个小蛮部而已,杀就杀了,干嘛还把余孽留在少主身边?!”
“少主喜欢她娇俏温驯,又抹除了她的记忆,想着带在身边解闷几日不妨事,谁知道这丫头是装的,她什么都记得。”
老供奉语气疑惑,说自己当时细细查过这女子,确定没什么道行,“少主封禁神魂的术法施展过以后,我还再加了一道,以为不会出任何岔子,偏还让她钻了空子,想必是修炼过什么特殊的功法,她出身的那个妖部虽然落魄了,还能看出全盛时的辉煌,族人中颇有几个身手不凡的,不知为何被人驱逐到那片山峦,被少主遇上了……”
若这妖部依旧鼎盛,青行未必会拿人家当泄愤的筏子,纵然当了筏子也不会过于藐视,更不会把屠戮后的族长后裔带在身边当脔宠,这几日的枕席之欢,全是用一条命换来的。
少女族人被屠,被灭族凶徒带在身边玩弄,自忖脱身不得,从一开始就存了玉石俱焚的心肠,青行一时自大遭了秧。
在老妪看来,孙子就算有错,也错不至死,又忌惮少女的咒法,不能立刻撕了她泄愤,诘问邋遢老头既然在镇上,还察觉到反常,为何不开口提醒青行?
“他小的时候,你还抱过他,夸他资质超群——”
“是啊,当时若知道他长大了是这么个混账,我就手一松把他摔地上,省得他到处祸害良民。”
邋遢老头语气不愉,对老妪的示好十分不屑,青行是老妪唯一的孙子,十方荒域的少主,养成这么个飞扬跋扈的模样,老妪要负十分的责任。
老妪则有老妪的想头,她儿子和儿媳都英年早逝,瞥了这么一根独苗,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掉了,娇惯得没眼看,偏这青行又天赋异禀,修道路上一骑绝尘,年纪轻轻便成了十方荒域数得着的俊彦,不是凭家世吹嘘出来的名声,是实打实的本事,人前又常端出一副温雅醇厚的模样,迷惑性很大,只要没有亲眼见过他肆意妄为的,都会觉得他挺不错,假以时日必定是十方荒域的英主。
老妪自己,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但十方荒域素来是魔域,内中各大势力暗流涌动,凭“仁心”是压制不住的,青行这样的秉性,外人侧目,于荒域内部十分适宜,若孙子真是一个表里如一的温润君子,她倒要睡不着了。
她瞥了一眼邋遢老头,搬出自家夫君与邋遢老头的交情,“若是那老鬼还在,我怎么会独守荒域?荒域是什么地方,你比我更清楚,你觉得青行心性邪佞,确实荒域的好少主,荒域就需要他这样的少主!”
邋遢老头不买账:“你口中的老鬼,十方荒域上一任主人,就不是你孙子这样的秉性——”
“所以他死了!”老妪暴怒,周身灵汐窜动,平日里压制得十分好的咒术有了罅隙,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面容,佝偻着的腰身也陡然婀娜灵巧,似嗔似笑,夺人心神。
杜小草便是个女子,也惊艳得睁大了眼睛,围观的黑岬、洛风和慕三,直接就呆了,尤其是慕三,把眼睛揉了又揉,不确定刚才是眼花了,还是中了幻术。
洛风唏嘘:“好美的女子,早就听闻十方荒域出美人,诚不我欺!”
慕三惊叹连连,有修为傍身的男女,年龄与外貌不成正比,耄耋之年容颜如花稀松寻常,有些女修因为种种原因衰老了容貌,平日里会用术法遮蔽,慕三还是头一回遇到可以扮老的。
他猜测是老妪没了丈夫,担心坐不稳十方荒域掌舵人的位置,故意弄得鹤发鸡皮增加威严。
洛风嗤笑:“怎么可能?修行路上全靠道行说话,相貌这种东西不值一提,十方荒域那边的魔头,会因为她容貌如花就做小伏低?若她道行不够,把她掳了去做脔宠还差不多。”
这话甚有道理,慕三却心神震颤,盯着老妪的身形发呆,那美艳绝伦的身形只是一闪,此刻早已恢复鹤发鸡皮的模样,毫无可观赏之处,奈何慕三就是收不回旖旎心思,端是古怪。
那老妪察觉到他的炙热目光,愣了一瞬,忽然笑了起来,撩起宽大的衣袖遮住容颜身段,再放下衣袖的时候,容貌已经变回了之前的千娇百媚,冲着慕三笑得嫣然。
慕三迷迷瞪瞪,双脚不由自主地朝着她走过去,惊得洛风赶紧扯住他的衣袖:“醒醒!快醒醒!你找死啊!”敢当面垂涎十方荒域掌舵人,一个喜怒无常杀戮成性的怪癖老妪,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他会落得什么下场。
慕三痴迷得深沉,脚步坚定向前,被洛风扯在手中的衣袖嗤拉断开,人已经迈出五六步远。
邋遢老头冷哼一声,如炸雷般炸响在慕三脑海,让他回过神来,惊得几乎瘫软倒地,怒骂老妪“无耻”。
“你死了男人,就拉想拉小爷充数是吧?呸!小爷是那种色迷心窍的蠢货?”
“你刚好不是就迷了?装什么正经人?”老妪气哼哼地,跟邋遢老头讨要,“这小子我喜欢,要带走。”
话题陡然逆转,从怎么救青行,变成了老妪究竟有多美,再变成慕三的归属。
就很离奇,在场除了邋遢老头,一众小辈全都惊呆。
老妪对这些小辈直接无视,他们的想法左右不了大局,哪怕是被讨要的慕三,他也没资格说不,在场唯一能跟她对话的是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