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做派，不像是初出茅庐的落魄子弟，言行上也没有让人难忍的粗鄙。
打定主意奚落拾掇他的俊逸男子，心中泛起嘀咕。
世家公子之中，有那么一小撮人颇多怪癖，明明有鲜衣怒马，偏要穿戴得像山野庶民，还乐在其中。
眼前这一位，不会也是这种怪人吧？
俊逸男子暂且压住恶劣心思，说话尽量不伤和气，旁敲侧击询问骑骡男子的跟脚。
骑骡男子丝毫没察觉到危机，说他此行前往白帝城，投奔升平年氏，谋个差事糊口。
俊逸男子不敢置信，诘问他是擅长撒网捉鱼，还是擅长撑船伐木？
“都行。”
“哈哈哈哈哈！”俊逸男子大笑出声，摇动折扇奚落骑骡男子：“你这般多才多艺，投奔年氏孤儿寡母太屈就，不如来我崔氏，做个伺候笔墨的书童，如何？”
骑骡男子摇头：“家中长辈叮嘱，一定要投奔升平年氏。”
“你是那个山旮旯里跑出来的野人？知不知道年氏已经败落两百年了，一家子只剩下孤儿寡母，靠撑船喝粥过日子，养不起你这这么大一个仆役。”
“我不许年氏供养，还可以帮年氏谋一条出路。”
“好大的口气！让本公子看看你何才何能，敢放言帮年氏翻身！”
俊逸男子耐心耗尽，看死人一般看着骑骡男子，手中折扇犀利如刀刃，直奔他的脖颈。
一根扁担突兀出现，挡住了那柄折扇。
挑担汉子满脸憨厚的笑容：“两位公子，萍水相逢是难得的缘分，一起去酒楼喝几杯，咸阳路窄天地宽，何必伤了和气？”
俊逸男子身为博陵崔氏嫡支公子，哪儿把他一个粗胚看在眼里，呸了一声滚，就要拨开扁担。
一拨，二拨，再拨……扁担纹丝不动。
俊逸男子惊了，再嚣张也明白踢到了铁板，悻悻作罢。
挑担人还罢休，劝说白郡主：“这位崔公子气焰骄纵，与之同行怕有祸事，不如就此分开，各自前行？”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品评本公子？！”
俊逸男子勃然大怒，手中折扇蓦然变成一柄长刀，寒刃森森，随时可能劈向挑担人。
挑担人视若不见，专心看着白郡主。
白郡主迟疑片刻，居然允了，一脸歉然地跟俊逸男子分道扬镳。
她说的话很婉转，做事却雷厉风行，一群人转眼分成两拨，大部分都站到了俊逸公子身后，白郡主这边只剩下她和挑担人，外加两个惴惴不安地侍婢。
看起来势单力孤，挑担人却如释重负，拱手朝骑骡男子道歉：“今日之事，还请公子海涵。”
骑骡男子微笑：“你是替身边这位姑娘道歉，还是替崔氏公子道歉？”
挑担人面露苦涩：“我能代他们两人道歉吗？”
骑骡男子沉下脸：“我倒是不知，挑担人如今也揽替人道歉的脏活？谁犯错谁道歉，替来替去没有用！”
白郡主立刻上前，婀娜行礼：“今日之事，是我和崔公子错了，多有冒犯公子，公子大人大量，勿要放在心上。”
……
一旁的酒楼上，秦琦看得目瞪口呆，不敢信事情还有这样的诡谲走向。
他问杜小草“何为挑担人”，杜小草没有理睬，专心打量骑骡男子，总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像是在哪儿见过。
他能让挑担汉子如此忌惮，可见来历不凡，言谈中又提及升平年氏，要前往白帝城，不知道又会搅出什么风波。
至于那位崔氏公子，杜小草的观感极差，再怎么俊逸也遮掩不住身上的蛮横气息，到了此刻还浑然不觉摊上了祸事，一个不好，就得折在此地。
秦琦跟他一起喝过几顿花酒，有些酒肉交情，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提醒，崔公子已经怒不可遏地叱骂骑骡男子：
“堂堂郡主亲口跟你道歉，你竟然觍颜受之，区区一个贱庶黎民，胆大包天，今日被我遇到……”
他强行替白郡主出头，白郡主却退后数步，与他拉开距离，口中低劝：“崔公子，今日之事皆是误会，你信我之言，马上跟这位公子道歉，公子心宽，不会为难你……”
“他一介黎庶，凭什么为难我？今日我定要他知晓，有些人是他招惹不起的。”
骑骡男子满脸带笑：“公子是要与我切磋？我自幼长在山野，与人过招只分生死，不分胜负，点到为止这种事，是不屑做的。”
“山野贱民，不知道从哪儿学了点三脚猫功夫，就目无余子，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死前让你开开眼界，明白山外有山！”
话未说完，他已经踮起脚尖，扑向骑骡男子，招式狠厉，直冲胸腹要害。
挑担人冷嘲一声“不知天高地厚”，拉着白郡主急急离开，连酒楼也不去了，直接从岔路遁走。
两人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巷中，就听见“砰”一声沉闷震动。
崔氏公子挥舞折扇为刀刃，直扑骑骡男子，对方牵着白骡，神态自若，觑准他的位置之后，一拳砸在他脑门上，砸得他倒飞两丈开外，头颅凹下惊人的弧度，鲜血横流，原地毙命。
围观众人傻眼了。
一场口舌之争引发的“切磋”，动手之前声势浩大，动手之时却惹人发噱。
骑骡男子打死了人，怡然不惧，把放在骡背上的书箧重新背在身上，施施然离去。
崔氏一众供奉、扈从惊骇莫名，其中数人不顾彼此实力悬殊，拼死上前阻拦骑骡男子。
主忧仆辱，主辱仆死，主死仆陪葬，是世家门阀雷打不动的规矩。
崔氏公子被打死了，他们这些人就算逃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不如现在围上去搏命，还能保住家人安稳。
……
旁边的酒楼中，秦琦已经看得木呆了，万幸自己跟在小宗正身后奉承时，小宗正没有惹上这般厉害的人物，否则他哪里还有命在？
后怕之余，他也看不惯骑骡男子的凶横，口舌之争，点到即止嘛，出手就要人性命，看他能豪横到几时？
杜小草反问他：“他当众说要去白帝城，投奔升平年氏，你觉得是真心实意，还是祸水东引？”
秦琦一愣。
若是没有杀人这一出，骑骡男子的话没问题，现在却让人怀疑他的用心。
博陵崔氏死了一个品相还不错的嫡支公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追究起来，骑骡男子跑不掉，被他嘴过的“升平年氏”也要遭殃。
年氏娘仨背后，是大妖白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