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煜笑得很大声，他最看不惯博陵崔氏的人嚣张。
可怜那头蛟灵，本体受制于人，便要受人摆布，些许小争执，就要被击打神魂，衰减道行。
对方根本没把它当盟友，而是当奴才，呼之即来，喝之即去。
搁在平时就罢了，现在“大敌”当前，就不怕蛟灵鱼死网破？
杜小草问得认真，裴煜哂笑说那蛟灵虽然战力凶悍，性情却怯弱得很，任凭崔天师怎么欺负，都蜷缩着像一条死蛇。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酣睡，被人叱骂的时候都能睡着，除了被打散道行的时候才嗷嗷两声，声音还不大，没意思透了，他要真敢玉石俱焚，哪怕只是虚张声势，也能吓唬一下操控他的人，没骨气的很，落得今日这般，也是自作自受。”
吕文昭不以为然：“千万别小瞧了那恶蛟，他能苟且到今日还活着，还有一身道行傍身，非常了不起，跟他同辈的蛟龙，几乎都陨落了，唯独他好好活着，你笑他没骨气，有骨气的早已经死光了。”
杜小草深以为然。
蛟灵蛰伏，所图必然不小。
秦佑安也附和：“钦天司呼喝蛟灵，看似威风，实则是渐渐心虚，除了叱骂之外没了其它的约束手段，如果我没猜错，那头老蛟的道行，已经可以挣脱禁锢他的仙剑，破空离开。”
能走而不走，继续留下来受辱受苦，让人细思极恐。
这次围剿淫祠，钦天司那些老家伙心里的念头，便是让恶蛟与野神厮杀，两败俱伤，全都死了最好。
秦佑安提醒裴煜：“现在形势险急，火羽裴府就算有金山银海打造出来的防护法阵，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凡事小心，你也不要在金花镇上耽搁，马上返程。”
裴煜皱眉点头。
钦天司，博陵崔氏，天水赵阙，这些人再难缠，好歹都是人，能讲道理，讲利弊，不是丧心病狂损人不利己，干坏事之前要考虑官运和家族。
恶蛟就不同了，他不是人，不能以常理猜度，他跟大胤钦天司撕破脸皮就早晚的事，这次围剿淫祠，就是互相发难的好机会。
“世间事，最难忍辱，蛟灵却忍了千年之久，大胤和钦天司若是识趣，早该放那老蛟离开，或者待之以礼，给予大供奉的地位……”
吕文昭唏嘘不满。
他的祖父吕相，曾经就此事上过好几道奏折，全都泥牛入海，还被崔雀人当面嘲讽“礼待畜生”。
“我祖父在奏折上说，大胤如此对待有功之蛟，失了分寸，朝臣却颇多分歧，大部分人都附和博陵崔氏，那头恶蛟实际上掌控在他崔氏手中，哪儿舍得白白放走？”
杜小草心有戚戚，觉得这蛟灵像极了大富之家的扈从，一身本事了不起，却有身契攥在主人手中，无可奈何。
吕文昭满脸不屑：“蛟灵天生地养，偶然落到博陵崔氏手中，真以为自己是主人了，也许反过来也不一定，那恶蛟托庇于崔氏，几百年间修为境界暴涨，钦天司看着心虚，隔三差五用法宝敲打，帮它夯牢根基，淬炼神魂，蠢到家了还不自知。”
蛟灵一时吃苦，受益无穷，狡猾得让人发噱。
裴煜越听越觳觫，他痴傻了数年，觉醒后还没机会游历四方，消息闭塞，真不知道老瘦蛟这么多隐秘，简直就是一颗隐雷，随时能炸飞火羽城。
他气闷抱怨：“钦天司那些人太胡闹了，围剿祝青筠本来就难，全力以赴都未必能成功，还背地里藏着小心思……”
“所以啊，这次围剿就是个笑话，希望到了最后，设局的人还能笑得出来。”
话音未落，头顶飞过一片乌云，遮天蔽地。
杜小草抬头看去，只见一头巨大无匹的黑色蛟龙，逃命一般蹿在云海中，身后有负责看管他的蛟仆气势汹汹追逐，手持一种犁耙形状的巨大法器，微微一晃，就死死钉在了黑蛟脊背上，用力一拉，一点一点地刺入血肉之中，像老农刨地一般，刨出五个深深的沟壑。
粗略看一看，这“沟壑”都有一丈多深，亏得蛟龙体魄巍峨，换成一般蟒蛇，早就死挺了。
路过杜小草头顶时，有蛟血砸落，凭空洒下一场血雨，气势骇人。
她撑起一把小红伞，把方圆半里地的血雨都吸噬过来。
蛟灵睁着一双巨大的金色竖瞳，无声打量了她几眼，迅疾离开。
裴煜看得呆了，吕文昭也惊讶于蛟灵的隐忍，超乎超人，超乎常理。
“钦天司的人到底想干什么？疯了吗？真当恶蛟是泥鳅，不会咬人吃人？他这体型，一口能吃掉半个金花镇！”
苛虐蛟龙的那两个玄衣男子，名义上负责照顾蛟灵的日常起居，实则是看管束缚。
他们用五行耙，从蛟灵身上剐下的五条蛟肉，堆起来像一座小山丘，全部收进方寸尺中。
杜小草隐约听到“炖”、“煎”、“炙烤”的嘿笑声，心中发冷，他们这是把蛟灵当做取活肉的牲畜？
云端之下，众人面面相觑。
秦佑安在蛟灵出现的一瞬间，就御剑飞上半空，询问发生了何事？
蛟灵默不作声，躲在云海深处舔抵伤口，被五行耙剐出的五条血槽深可见骨，以蛟龙的强悍体魄，都不能很快止血。
一头任人鱼肉的砧板蛟，凄惨不忍直视。
蛟仆神色寡淡，对着秦佑安拱手行礼，说是“奉命行事”。
“好叫世子知晓，这头恶蛟桀骜不服管束……”
“他就算桀骜了，轮得到你们管束？你们是蛟仆，是仆役，竟然敢手持法器追击主人？”
秦佑安怒不可遏，箬衣剑嗡鸣，吓得两位蛟仆噗通下跪嚎啕：
“秦世子息怒！真的是奉命行事，崔天师说口味寡淡，血扇公子奉上的妖物他都吃腻了，想尝尝蛟肉的滋味……”
“秦世子，这厮虽然是头蛟，却是大胤钦天司豢养着的，杀牲取肉，天经地义。”
“小的是蛟仆，卑贱只是对大人和贵人们，却也是八品的正经官职，跟御马监的马夫相同品级。”
说话的蛟仆身材彪悍，语气刁钻，话却没有说错。
马夫养马，只是对主家毕恭毕敬，却不会对马匹低三下四，何况他们还是有正经官身的“饲养员”，又是奉命行事，有错也不在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