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山道上,剑拔弩张。
女向导忽然抬头,看向半空中,一头巨大的金乌施施然飞来,朝着宫殿方向降落。
咄咄怪事,多少万年了,云澜祖地再无金乌出入,这一头是发了昏,还是胆子肥,敢孤身闯进来?
女向导讶异的神色一闪而逝,拿出传讯符提醒同伴,稳妥起见,这场游逛也暂停,女向导当即带人下山,进入宫殿沐浴安歇。
另一边,杜小草已经回到寝殿。
时隔千年,殿中一切物件如就,看在眼里别有感慨,云澜一族因为能涅槃转世,也被归入长寿的妖族,单就一世的寿命,也是很悠长的,几百万年总是有的,千年的别离,在平时看来,只是打了个盹的时间,于杜小草而言,却隔了两辈子那么远。
她想见到自己的祖父,她有很多疑惑想要得到答案。
然而祖父并没有回来。
一头金乌闯了进来。
杜小草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他金乌太子的身份,主动道歉:“上一次误闯贵地,非常抱歉,希望金乌和云澜,不会因为这些误会再起风波。”
“小草姑娘客气了,金乌不是小气的鸟,云澜也不是。”
“太子此番前来——”
杜小草故意拖长了强调,目光斜睨对方,对方会意,主动表明来意:“仙君从金乌祖地离去之后,我担心此事有些首尾,便让人打探了仙君离家后的遭遇,发现了一些隐匿,特来告知仙君。”
杜小草立刻坐稳,手中的茶盏也放了下来,眼巴巴看着金乌太子:“打听到了什么,说来听听。”
“仙君当年离家远行,是受了身边那头孽龙蛊惑吧?”
杜小草点点头:“伏雨包藏祸心,因为族人的死和嫉妒心,设局暗害我,我一时不察,中了算计。”
“仙君是否以为,她是凭一己之力算计你?”
“难道不是?据我所知,她那一族只剩下她这么一头孽龙,还是靠着我庇护。”
“若真是如此,她又哪来的胆子坑害仙君?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人,在你救她之前,她就已经被人收服做了棋子。”
杜小草愣怔,伏雨临死前说过一番“肺腑之言”,那言语中没有提及任何幕后黑手。
金乌太子苦笑道:“最高明的收服,会让被收服的棋子懵然无知,伏雨那时还在幼年,心性不全,很容易被人迷惑,收服她的人随手下了一招闲棋,她就入彀了,因为不是刻意为之,留下的线索很少,就被人忽略了。”
金乌太子娓娓道来,说起这个最开始大家都没当真的闲局,阴差阳错把所有人都拖上了赌桌的吊诡事情。
“设局的人,想到会有人去救冰渊救伏雨,却没想到会是仙君你,你既然去了,就入了局,后来的事,不过是顺势为之,伏雨潜伏在你身边,成为你的心腹大丫鬟,有了害你的机会,但你并不值得他们大张旗鼓地坑害,他们的目标是你的祖父,只要害死你祖父,再要收拾你易如反掌,先害了你的话,你祖父一定会发疯报复。”
这么简单的道理,杜小草听得懂,她关心的是那些人如何操作。
答案是“姻缘线”。
幕后之人乱牵姻缘线,前有秦紫胤,后有秦佑安。
“仙君有没有听说过牵丝术?”
杜小草心虚,从前她真的不晓得什么事“牵丝术”,秘境之主却告诉过她,她的母亲之所以会下嫁给她的父亲,就是因为中了牵丝术,此术能蒙蔽人的本心,忘却真正的挚爱之人,只对牵丝术中的另一个男子倾心,十分歹毒。
金乌太子却告诉她,她跟她的母亲一样,都被人施展了牵丝术。
且施展了两次。
第一次是秦紫胤,第二次是秦佑安。
“你真正的姻缘线,被篡改了。”
金乌太子说得平淡,杜小草却矢口否认:“不可能!”
使用牵丝术误导她喜欢上不相干的男子是一回事,篡改天机是另一回事,以她外祖的占卜术,都只能勉强测算个结果出来,何况擅改结果?
这世上也许有人能办到,何必为她一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大动干戈?
便是她的祖父,都不值得九重天上高人如此。
金乌太子见她情绪激动,没有再说下去,端起桌上的茶盏,略品了一口,复又放下,不管她听不听得进,该说的话还是要说透。
“我这趟过来,是要告诉仙君,你和秦佑安、秦紫胤之间的牵丝术,已经被我祖父出手斩断了,从此你不必受困扰,但千年光阴,耳鬓厮磨,他们对仙君的情谊却难立时斩断,之后会如何,不得而知,仙君对他们,怕也是如此。”
杜小草默然片刻,暂且信了他,又问他自己最开始的姻缘线,“能推算出那人是谁吗?”
金乌太子面色古怪,僵了半响,摇头:“祖父……没有告诉我。”
杜小草呵呵,金乌老头的刁和坏,从小到大她灌了一耳朵,这趟抓住了她的痛脚,肯定要藏着掖着好跟她祖父讲价钱,岂能轻易就说出来?
她心里哂笑,面上嫣然,耐心十足地陪着金乌太子聊天,顺便问起他自己留在金乌祖地的那一缕分魂:“它还在吗?”
“不在了,仙君走后没一会,她就消散了。”
“甚好。”
“……”
两人打哑谜一般,各自藏着心思。
杜小草在想秦紫胤和秦佑安,没有了牵丝术作祟,他们跟她这个仙君会不会渐行渐远,各自都喜欢上别人?
又或者,没了牵丝术的喜欢,才是真正的喜欢?
金乌太子没有跟她僵持太久,再次转回正题:“好叫仙君知晓,你这趟回来,只是魂魄归来,肉身依旧留在白帝城,秦紫胤和秦佑安也一样,此地,大家都在梦中。”
梦中?
杜小草懵了。
金乌太子无视她的震惊,继续说道:“牵丝术害得你父母连丧,又害得你几乎殒命,还想籍此对付你祖父……这幕后之人必须抓出来!”
杜小草默然片刻,勉强想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想不通他为何先找上自己,托梦给她的父祖,不是跟方便?
她心中这般想,嘴上就这般问,金乌太子笑容发苦:“仙君晓得你我两家乃是世仇,你祖父和我祖父遇上了,不打得昏天黑地就算好的,哪会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的说话?只能凭着我跟仙君的一缕交情,先把事情讲明白了,请仙君代为转达。”
杜小草立刻拿出水光镜,金乌太子立刻远遁三张开外。
以云澜老祖的道行,哪怕隔着无数位面,只是在水光镜中,也能伤了他。
杜小草也怕祖父暴躁,水光镜上刚泛起涟漪,她就酝酿好了说辞,重点说“牵丝术”。
她以为祖父会半信半疑,哪知他立刻上心,认可了金乌太子的转达,因为他想要施展一念神通瞬回羽界的时候,法术失灵了!
他被隔绝在了羽界之外,一时半刻,是没办法回去的。
金乌太子离得几丈远,恭恭敬敬冲水光镜中清矍老者作揖行礼:“老祖放心,我会暂时留在云澜,帮忙抵挡宵小之徒,那些人暗中牵绊老祖,支撑不了太长时间,最多一年半载,老祖就能回来执掌大局……”
云澜老祖哈哈大笑:“好个巧合如簧的奸猾小子,比你祖父的笨嘴拙舌强多了,金乌和云澜一向不和睦,你们不落井下石就算厚道了,还肯主动帮忙?不怕触怒了幕后黑手,被他们一起报复了?”
金乌太子唇舌翕动,想说什么又忍住。
水光镜中,清矍老者白发白须,仙风道骨,眸光却熠熠生辉,盯着金乌太子看了半响,眼神眯了起来。
金乌一族,向来不好管人闲事,这趟找上门来帮忙,要么有足够大的利益,要么有足够大的牵扯,针对杜小草的这桩阴谋,牵扯到了金乌族人。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推衍,多半还跟眼前这个金乌太子有关。
水光镜中,云澜老祖唇舌翕动,金乌太子被他诘问的满头冷汗,知道敷衍无用,干脆实话实说。
杜小草站在一旁,觉得自己忽然成了背景人,还是耳聋的那种,明明看到身边两人隔着一面水光镜聊得热络,她却什么也听不见。
云澜老祖的道行何其高深,想要隔绝她的五感六识易如反掌,她呆怔了足足一柱香的时间,水光镜才缓缓消散。
灵气涟漪还未彻底平息,眼前景物忽然变幻,哪里有金乌太子?依旧在白帝城睿王府中。
在她不远处,吕文昭、秦紫胤、秦佑安姿势古怪地或站或坐或躺,像是大梦初醒一般,面面相觑地打量身边。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头顶的天穹上冒出一个巨大的漩涡,白茫茫急速旋转,直奔下方的睿王府。
杜小草惊骇莫名,立刻催动火翎剑迎敌,直到她看清漩涡中熟悉的面容,清矍瘦削,正是云澜老祖,她的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