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一看那莲花形状,就猜到了这些人从何而来。
流云宗,阴魂不散的流云宗,胆子越来越肥,敢来焦溪村挑衅!
更让杜小草无奈的是,以她如今的道行,怼上流云宗仅能全身而退,没办法让对方吃太大的亏,对方试探了几次之后,愈发放肆。
今日踢了铁板,是因为秘境之主,一出手就是杀招,宰了在场所有碍眼的人,拿着那炼化形状的方寸物一番搜索,搜出一艘气派的仙舟,激活了摆在院门外。
说是“舟”,实则更像是一座精致的小宫殿,上下三层,船舷类似夯土铸就的高台一般,层层叠叠镂雕华美,材质犹如沉香木,内中各式摆设齐备。
秘境之主施施然进入,随意查看了几个房间,散开神识,确定仙舟中并无其它人存在,招手邀请杜小草进来。
“人在家中坐,财从天上来,这么一艘仙舟,价值连城。”
杜小草轻笑,腾身跃上仙舟顶层的澜台,远眺观景。
村民早已被惊动,躲在门缝里偷看,却没谁敢上前围观。
饶是如此,秘境之主还嫌他们碍眼,催动仙舟飞入东凫山峦,迎风站在船首叹息:“我明白你为何对那些世家一再退让了,凭你一己之力,同时怼上这么多人,怕是要落得跟当年一般的凄惨下场。”
识时务者为俊杰,报仇不争一时一地,那些家主都是有轮回玉的人,熬过了这一世还有下一世,他们不着急,杜小草也不着急。
千年前那种愤懑上头以卵击石的蠢事,做过一次就够了,再大的恩怨情仇,都不值得丧失理智。
破釜沉舟的决然,只能爽快一时,长远看得不偿失,忍耐和等待才是长久之计。
归根结底,是她这个仙君涅槃转世后实力减损,分出了一个“若雨仙君”,若她能保持斗雷隼时的巅峰修为,就不必像如今这样小心翼翼。
退一步说,她跟七十二洲的世家一直僵持,她心中积郁,对方也没好到哪儿去,个个胆战心惊,唯恐她跟当年那般豁出去,撕破脸皮要分个生死,杜小草想不想死他们不晓得,他们自己都想活着。
杜小草涅槃之后,入了白帝城,当众杀了琅琊老祖,又灭了泰山羊氏,除此之外还算平和。
秦佑安受禅为仙帝,大胤龙运愈发稳固,尤其是这几年,杜小草陷在巫疆,一度杳无消息,白帝城中歌舞升平,大家都有些忘了她这个仙君。
她重返的消息传开,世家唉声叹息,抱怨天下从此多事。
杜小草淡然处之,生死无大事,劫难重重也要迈步向前。
第一世的时候,她娇憨无知,在古驿茶楼里听了些白胡老头胡诌的故事,就效仿着一往无前,活成了笑柄,这一世么,她不再憧憬舍生取义,活着就是最大的意义。
七十二洲不需要侠肝义胆的仙君,侠肝义胆这种事,挂在茶楼先生的嘴边就好,三寸巧舌翻飞,快意恩仇行侠仗义怒杀魔头,三言两语就能大功告成。
涅槃后的杜小草依然爱听,却不再身体力行,偶尔还要打断说书先生,帮他补充侠义之事背后的磨砺困苦。
一个让听客热血喷张的故事,揭开表面的风光正义,内里多是血海深仇,孤苦伶仃,杜小草两世为人,再来听这些故事,恍若天书。
一个字都不肯信了,唯有哂笑。
繁华落尽后的真正人生,不是那些虚浮夸张的言语,不是史书上的白纸黑字,而是活生生地站在昔日仇敌面前,让对方心虚忐忑,夜不能寐。
仙舟澜台上,秘境之主见杜小草久久沉默,关心地瞥了她一眼:
“怎么了?”
“没怎么,想到了一些从前的傻事。”
“人都有犯傻的时候,记住教训就好。”
“你呢,犯过傻吗?”
“当然,否则怎么会落得如今这般,困在小洞天里有家难归。”
秘境之主懒洋洋的叹息,神色惆怅郁结,压低嗓门提醒杜小草:“另一个你剑拔弩张,非得跟你一争高下,你要小心些,别被暗算了。”
杜小草“哦”了一声,单手拍在船舷上:“这个战利品——”
“你若是喜欢,就拿去吧,若吾仙君重返白帝城,气势和行头很重要,别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小瞧了。”
杜小草嫣然一笑,躲在暗处盯着她的那些人,多半都在纳闷她为何磨磨蹭蹭,没有直抵白帝城,其中分寸和奥妙,她得自己把握,涅槃重生之后,她做事的手段迥异于从前,别人不适应,她也愣怔。
手段并不完美,错漏多有,勉强没有惹起众怒。
另一个她就张扬得多,人缘似乎也好得好,真是奇妙,当年她还没这般嚣张,已经落得满身白眼,时过境迁,另一个自己青出于蓝,反而收获了众人的拥戴和夸赞。
杜小草想不明白,秘境之主明白,懒得提点她,毛毛虫想要蜕变成光鲜的蝴蝶,那一层灰壳非得自己挣脱出来才有效。
再大的道理,从别人口中讲出来,都显虚浮,自己体悟明白,才能受益无穷。
杜小草面壁问心了两天,依然不开窍,气得秘境之主跺脚。
两人趴在仙舟船舷边,一起看西天的霓霞,身下是滚滚大渎,奔腾不知涌向何方,气势雄浑。
秘境之主在船舷上吊了个秋千,扶着杜小草荡上去,头顶云海脚下波涛,水天一色,美不胜收。
秘境之主腾空站在她身边,要跟她赌一局,“就赌你那情郎,会不会在白帝城外迎接你?”
“当然会。”
“这么肯定?”
“当然,他若有心,会来迎我,他若有心,也会来迎我。”
“那你打断怎么鉴别他是虚情假意还是情之所至?”
秘境之主问得戏谑,杜小草却认真地看着他:“我现在更想弄清楚,自己是虚情假意还是情之所至。”
“……”
算算时间,杜小草离开白帝城已经快五年,情人之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个真切的春秋过去,她却没什么感慨和惦念,近乡情怯倒是有一些。
人难知心,事难遂愿。
这一番重归,祸福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