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陌桑挣扎着不肯,可惜修为不如崔临,被他用一张碧绿色的符箓卷着,唿一声扔到湖岸边。
吕陌桑也不是白给,唿一下又飞了回来,死死抱住好友的腰,往岸边拖拽。
两人都用上了修为,拼了命要把对方推到岸边去。
淡金色的涟漪搅得湖水震荡不安,画舫上的诸家子弟全都傻眼了。
杜小草斜睨崔小怜:“妹妹你怎么看?”
崔小怜沉默。
杜小草失望至极。
最终,吕陌桑和崔临都逃过一劫,都平安抵达湖岸。
杜小草饶过这对“生死不弃”的年轻人,目视前方虚空处,意兴阑珊。
良久,她低低开口:“你走吧,下一次再见面,我们就是仇人了。”
崔小怜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迎着煦暖春阳站得稳稳的。
在她和杜小草之间的那段船舷上,忽然浮现小宫女的身影,笑容可掬,两颊笑靥如花,微偏着脑袋看杜小草:
“你是不是很失望?曾经最好的朋友选择了我?”
“失望什么,她跟你才是一路人,当然要选择你,是我执着了。”
崔临和吕陌桑可以为了对方,让出唯一活下去的机会,他们不在意人心易变。
杜小草已经做不到了,她亲眼见过那易变的人心,再也回不到从前。
小宫女讥诮她:“你连自己的本心都拎不清,还想拎起这七十二洲?被反噬是活该!”
“对于我们这种可以涅槃转世的大妖来说,一次拎不清本心,一次误判了人心,都不要紧,我们可以借星辰之力生生不息,不晓得什么是真正的穷途末路,没抓过所谓的救命稻草,所以我们永远无法体会真正的人性,除非像现在这样,失去了涅槃的本事,直面可能的湮灭,还没有方寸大乱,才算过了这场劫难。”
小宫女面色难看,冲着旁边的崔小怜怒喝:
“还杵着干嘛?走了啦!”
两人倏然离去,偌大画舫上静得针落可闻,除了水流之声和雀鸟的啁啾声,再无杂音。
杜小草忽然看向岸边,围观的人群中有个躲躲闪闪的身影,她随手一揪,把人揪了过来。
“吕世子,我今日来贵府做客,你父亲和祖父避而不见就罢了,你还藏头露尾,怕我一巴掌拍死了你?”
吕文昭讪讪:“哪里哪里,是我堂弟吕陌桑受了一场惊吓,我在安抚他。”
“你这堂弟是个妙人,假以时日,成就可能在你之上,但你祖父不这么觉得,把他扔出来当肉盾,他没有其它家人了嘛,让你们这么欺负?”
“他的父兄殁于一场瘟疫,阖家只剩下他一人,整日胡闹,比我还像纨绔……”
“只是像而已,又不是真的纨绔。”
吕文昭不再说话,气氛变得愈发奇诡。
缄默了足足一柱香时间,吕文昭轻咳一声,低低问杜小草:
“如果仙后……崔小怜真的跟你道歉,求你原谅她当年做过的错事,你会如何?”
“她是崔明月。”
“那你何必跟她虚与委蛇这么久?”
“我是若吾仙君。”
吕文昭呆呆地望着她,“一直想问问你,妖鸟涅槃转世,每一世的见识和心境,都会比上一世更好吗?”
还是更差了?
“你们每涅槃一次,就像凡人长大一岁?”
凡人的智慧和心境,可未必随着年龄增长而增长,赤子之心和少年心都是奢侈品,能保住的人少之又少,更多的都是变成了曾经最讨厌的那一种人。
杜小草微笑:“妖鸟涅槃,玄奥精深,凭我的本事无法洞察万一,便是我的祖父,也不敢说抓住了精髓,对我而言,时常扪心自问,无愧己心便好,是非对错任人评说。”
九色妖鸟寿元无尽,一个心头坎,一个小心结,就可能要耗费千万年光阴来磋磨,钻牛角尖的代价高昂。
不钻牛角尖的代价,也很高昂。
于她而言,千年之前,她肯为别人慷慨赴死,肯为心上人辗转反侧,在意世人的喜恶贬褒,最终粉身碎骨,陨落东凫。
如今重来白帝城,昔日的火苗一点点湮灭,曾经的光彩变得刺眼,没有慷慨高歌,只有壮志未酬,故人寂寥。
她指了指前方的吕侯府:“其实我很理解滑县吕氏,他们嘴上说着各种动听的大道理,全都是用来掩盖卑劣的本性,有那么一些人,和蜥蜴一样,天生就懂得为了生存千变万化,不择手段。”
吕文昭满脸尴尬,欲言又止。
“那个吕陌桑,让我刮目相看,他是你们吕氏的异类。”
“难道在仙君眼中,我就不是吕氏的异类?”
“你是吕氏。”
“……”
聊天无法愉快进行。
这场春蟹宴,也以极快的速度轰传白帝城,吕陌桑和崔临成了挂在说书先生嘴边的热门人物。
崔临的“少家主”身份,不再是笑话。
小宫女身边,除了崔小怜,还多了一位纤弱少女,头戴幕漓,看不清脸,也从不开口,进进出出都默然无声。
唐氏的那位贵女却被她吓得簌簌发抖,因为她亲眼见到这个看似一阵风就能刮跑的纤弱少女,徒手掏出了某个世家贵人的心脏,像三伏天吃西瓜一般吞吃入腹。
如果不是英俊店主扔出那副仕女图护住了她,她的心脏也保不住。
那位突遭横祸的世家贵人,惹祸上身的原因,是反对敕封九色妖鸟为“国之图腾”。
他虽然死得很惨,却远远不算最惨,在他之后陆续遭殃的人,不但自己暴毙,还会连累身边的至亲,甚至族人。
株连的范围越来越无所顾忌。
小宫女的说法是,黄泉路漫长,一个人形单影只忒寂寞了,要捎带上至亲好友,热热闹闹地转世为人。
如是再三,白帝城中几无杂音,起码明面上很难听到杂音了。
触霉头,出风头,代价太惨重,死不起便得苟活着。
饶是如此,还是有人被族灭,一族的人齐齐整整的。
敕封大典如期举行,秦佑安沿着白玉甬道直直而上,箬衣剑铮然出鞘,削掉了仙帝头上的垂珠冕冠。
主持大典的吕相,也被他一脚踹下高台。
小宫女眸光森然地看着他,身上穿的霓裳鲜绚丽夺目,赤红如血。
极少有人知道,炼制霓裳的材料,是火蛟褪下的皮,本色是赤红,融入星辰之力后,渐渐变得幽蓝。
偶尔的时候,这种霓裳还会从幽蓝变回赤红。
比如此刻,盛怒之中的小宫女,眸光冷厉地扫向高台之下,包括仙帝在内的所有人,全都觳觫颤栗。
秦佑安怡然不惧,剑尖怒指小宫女身后的纤弱少女,厉声呵斥:
“孽畜敢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