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讶异，询问一个卖野味的巫民：
“这些人……怎么敢当街逼死人命？”
巫民叹气：“野巫不算人，谁见到了都想抓起来，带回巫部做苦力，这两个火雁巫自以为藏得隐蔽，进城来买盐米，被那几个壮巫识破了，送了命。”
杜小草诧异，她印象中的火雁部，是个很强盛的巫部，才几百年时间，就覆灭了，族人沦落成了野巫？
秦紫胤不以为然：“巫部起起伏伏，有崛起，就有覆灭，不足为奇，火雁部的人脾气暴烈，动辄与人结仇，时间久了肯定会有祸患。”
一旁卖野味的巫民附和：“这位公子言之有理，火雁部从前得意，是有一位厉害的老祖撑腰，那老祖殁了以后他们还不知收敛，被十几个大巫部联手铲平了。”
杜小草不服气，刚要反驳，旁人已经有路人替她说了：
“火雁部覆灭，跟他们脾气暴烈没一点关系，他们沦为野巫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们的老祖殁了，靠山没了，如果那老祖还活着，他们的脾气再暴烈十倍，别人也不敢为难。”
说话的是一位卖酒的妇人，店面极小，生意却极好，买酒的客人络绎不绝，说话也爽利，大声反诘那卖野味的巫民：“天萝部的人脾气算好吧，没了天巫撑腰，地盘越来越小，稍微大一点的巫部都敢踩他们一脚，这春草城……”
妇人的话还没说完，卖野味的巫民就吓得变了脸色，低声怒斥妇人：“你胡说八道什么？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被巡城巫听到了，当场就能打死你！”
他边说边挑着担子溜走，生怕惹祸上身，那妇人也悻悻噤口，继续卖酒。
杜小草拿起进城时买的羊皮卷，仔细看了看地势，果然紧邻着天萝部。
一山不容两虎，一地不容两个强大巫部，这座春草城，是长在天萝的废墟上的。
秦紫胤觑她神色，想劝又不知从何说起。
巫疆十二天巫，天萝和天蝎是唯二重然诺，为了营救若吾仙君，战死险滩的人。
他们死后，强盛一时的巫部也衰微了。
杜小草心情晦涩，走到卖酒的妇人店铺旁，要了十坛土酿。
妇人满脸热络的笑，问杜小草是哪个巫部的？
“你们的这种灵纹，从前没怎么见到过。”
“我们是菰巫部，灵纹是一种药草。”
妇人蹙眉沉思片刻，压低嗓门提醒杜小草：“春草城最烦野巫，一旦发现就要抓走，你们年纪轻轻，都能卖个好价钱，会走路的肥羊啊，赶紧躲起来，想办法离开这儿。”
妇人指了指前方街巷，两滩灰烬已经被风吹得所剩无几，半个时辰前，他们还是活生生的人。
杜小草心情不愉，低声辩解：“多谢姐姐提醒，但我们真不是野巫，来自菰巫部……”
“这位小娘子，菰巫部几百年前就覆灭了，哪里还有甚么菰巫部？就算真的有，又小又弱，一样是别人嘴边的肥肉，春草城的人说你们是野巫，你们就是野巫，他们放你们进城，就没安好心，不是看你们带着刀剑，心里忌惮，早就一拥而上捆住你们。”
卖酒妇人既有经验地往四周瞥了几眼，用手中的酒壶嘴指了指西南方向：
“那片竹林后藏着一群壮巫，一直贼溜溜的偷瞟你们，八成是盯上你们了，赶紧想办法甩掉他们，实在甩不掉，也别死倔，先活着，慢慢再想办法逃走，可惜了你俩这细皮嫩-肉，落到狼窝里去了……”
杜小草顺着老板娘指点的方向，果然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心中冷嘲，面上依旧淡淡笑着，收起了十坛酒，又要了几样切好的卤肉小菜，坐在街边粗陋的桌凳上，优哉游哉地吃喝起来。
卖酒妇人见她如此，叹气不劝了。
按她的人生经验，这样做派的人，一般分为两种：一，道行通天，谁都不怕；二，作死然后真的死了。
暂时来说，她拿不准眼前这位年轻夫妇属于前一种还是后一种。
静观其变。
杜小草一边吃一边跟秦紫胤闲聊，话题还是刚才“火雁部为何覆灭”。
“在我们那里，有一个金乌族，非常强盛，脾气暴烈，动辄挑衅别人，也不怕别人来挑衅，十几万年，一直活得好好的，很多巴望着他们遭天谴的部族，自己反而遭了灾祸，还有我们云澜族，脾气也很差，也时常被人背地里咒骂，你说，是不是实力强横了，脾气好不好，做人公不公道，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实力强横？就像我当年，若是没有因为击退雷隼伤了本命翎羽，哪怕我再不谙世事，再随心所欲，大胤世家恨透了我，一样要对我毕恭毕敬？”
秦紫胤沉默。
杜小草笑容嫣然：“你们大胤有一句很有意思的话，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没尸骸，我该秉持本心做一只恶鸟，长长久久翱翔九天，俯瞰地上亿万蝼蚁，逍遥恣意，而不是傻呵呵的为了救这些蝼蚁，折了自己的羽翼，从此回不到天空，还被蝼蚁们被一拥而上吞吃了。”
“不是这样的……”
秦紫胤皱眉否认，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杜小草无视他的尴尬，说起滔滔云海上之上的风光，她这一族嗜好吞吃云霞，常年穿梭在云海之中，汲取紫阳精粹。
“一般的九色妖鸟，刚生下来的时候头顶都是光溜溜的，能有一根细细小小的先天金翎，就值得摆酒庆祝，长两根的万年难见，而我有三根小金翎，祖父开心极了，摆了一个月的宴席，对我寄予厚望，可惜往让他失望了。”
“我让你失望了。”
秦紫胤语气低落，当年那些旧事，随便剥开一两件，就透着血色，隔着生死前尘回望，唏嘘难言。
正气氛沉闷，躲在竹林后窥视许久的那群人，终于按捺不住，气势汹汹直扑两人坐着的酒桌。
这桌椅本就摆放在路边，空旷显眼，那伙人刚一靠近，就惊动了往来的商贩行人，暗戳戳挤在一边围观。
冲到桌边的壮巫身材魁梧，气势彪悍，砰一巴掌猛拍在酒桌上，险些把桌子拍得散架。
挟着这汹汹气势，壮巫怒视秦紫胤：“哪来的小白脸？软趴趴一脸欠揍样，没看见老子来了，赶紧让座！滚一边蹲着去！”
秦紫胤抬头斜睨壮巫一眼，他不方便催动箬衣剑，藤木剑还没有买回来，就地取材，拿起桌上的竹筷，对准壮巫拍在酒桌上的手背，“噗”一声戳了个血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