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满脸积郁之气,咬牙切齿。
舟子还幸灾乐祸:“天狩老儿有你们这些不争气的后辈,一把年纪了还不得安生,他才真的‘烦死了’。”
“那是从前,现在不是有我么?最多一甲子,我就能成为名满巫疆的大巫……”
“如果不是遇到我们,你最多只能再活半年,就埋到土里去了,还成为什么大巫,你除了吹牛还有什么本事,就你画的那符,好意思拿出手吗?”
舟子打蛇打七寸,专门挑少年的软肋敲打,气得他直翻白眼。
“风水轮流转,小心明天再来一个更厉害的符师。”
“放心吧,论画符,七十二洲加上巫疆十二部,没有人能超过你身边的漂亮姐姐。”
少年脸上笑成一朵花:“姐姐,收徒嘛,跟班也行,这险滩可乱,巫疆也欺生,有我跟在身边带路,事半功倍……”
“吹,你接着吹!”
“……”
杜小草听着舟子跟少年斗嘴,似乎是早有过节,舟子想收少年做徒弟,跟他一起在险滩摆渡,但少年何其倨傲,不肯拜师就罢了,还狠狠嘲讽了舟子一顿。
现在舟子抓住机会,原路反弹给他,还瞅准机会拎着他的后衣领,把人原地拎起来,任凭少年怎么踢腾手脚,都没办法挣脱。
杜小草笑着看热闹,忽然瞥见少年脖子上戴着一个金哨,极小极精致,还镶嵌着细碎的蓝宝。
懂行的人才知道,那一颗颗细碎的宝石,每一粒都是星辰碎片淬炼而成,这不是巫疆该有的东西。
她问少年:“你这个金哨从哪儿来的,族中长辈给你的?”
“不是,是我的一位……姑祖给的,她像漂亮姐姐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就陷入昏睡,睡了好几百年,十几年前才醒过来,已经煎熬得油尽灯枯,连尸骨都没留下,就留下这个金哨,老巫说我跟这哨子有缘,就让我戴着了。”
杜小草让他把哨子摘下来,“我看一看就还给你。”
“不行啊,老巫说这金哨不能离开我的脖子,他施了禁制。”
杜小草只得靠过去,扯出栓绳仔细地看,确定自己没有认错,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嚣张少年。
忽然间,她心弦绷紧,蓦然回头望向树林,一抹黑袍一闪而逝。
舟子也察觉到了,手上凭空一支竹篙,迎风一晃就有几百丈长,冲着黑幽幽的山林重重拍下。
巍峨山巅连同连同山巅上的古木安然无恙,竹篙看似是实体,实则是幻体,直直拍中了他锁定的目标,一声惨叫传出,四下寂然无声。
竹篙带着一个浑身裹在黑袍中的男子返回,血迹淋漓撒了一路,少年看得脸色惨白,舟子旁若无人,三两下剥开了黑袍,露出一个三旬开外的白皙男子,脸上刺青密布,几乎没剩下一点完好的肌肤。
舟子问少年:“认识这个人吗?”
少年摇头:“看他这种刺青,像是黑巫,眉心的六角星辰我好像在哪儿见到过,一时想不起来了。”
舟子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一掌:“从今儿起,寸步不离地跟着老子,否则死得连尸首都找不着!”
少年见识了他的一篙之威,哪儿还敢把他当寻常船夫,鸡啄米一般地点头,后怕地追问:“这人是冲着我来的?”
“难不成是冲着我来的?小子,你这金哨也许是护身符,也许是夺命蛊,让你戴上的人不知道安的什么心,你蠢成这样,还能在天狩部平安长这么大,真是运气好。”
他随手把尸首扔进山涧中,领着杜小草和少年一起返回险滩,这座祠庙不是一天做大的,也不能一天就铲除,要从长计议,最好的办法,是让神像中的东西恢复神智。
三人各怀心思地往前走,刚走到竹楼附近,迎面走来两个大巫部的子弟,穿戴这部族特色的衣饰,斑斓华丽,跟随左右的扈从足有数十人,趾高气扬,骑着白麋鹿,路人纷纷躲避不迭。
杜小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拉着少年和舟子站在一棵桂树下。
那行人却也瞧上了这棵桂树,金黄色的细碎花朵开得繁盛,暗香宜人,树下摆了一张精致的大竹桌,坐下来喝酒用膳风雅舒适。
嚣张少年幸灾乐祸地看着杜小草,“漂亮姐姐,你惨了,又要被掳一回了,巫疆这地方,像你这么好看的小姐姐没几个敢孤身出门,看见了就会掳会部寨里,我刚才都算是客气的,这两位一看就凶横不讲道理,你说什么都不会放过的。”
杜小草轻笑:“巧了,我也出了名的凶横不讲道理。”
嚣张少年正色:“我可没说笑,别以为有一支竹篙撑腰,就能躲过去,这俩凶人我认识,是天芒族长的儿子和天魃大巫的孙子,来险滩镇三天了,做尽了坏事,身边各跟着一个厉害的老巫保护他们,有恃无恐,一支竹篙奈何不得他们。”
说话间,嚣张少年已经把杜小草藏到角落里,自己和舟子并排站在她身前,把她挡得严严实实。
杜小草的五感六识何其敏锐,早已看清两个年轻人的做派举止,虽然是巫疆贵人,气度却神似大胤世家公子,容貌也颇俊朗,腰间佩着仙剑,戏谑闲聊,聊的话题却是这座竹楼中的楹娘。
“可惜了,是个小寡妇,年纪也忒大了几岁,配不上咱们的身份……”
“是啊,厨艺平平,想带回去做个厨娘都不行,唱的曲又难听,还不如她拨算盘珠子的动静养耳朵……”
“这种野味,也就那种撑船挑担的莽夫下得了嘴……”
“你说咱哥俩这趟出来,怎么一个漂亮识趣的都没遇上?是都躲起来了,还是慢了一步被人抢了先?”
“有的躲起来了,有的被人抢了先,别忘了那小子已经来了仨月了,有好货色早就搜罗走了……”
说话的年轻人下巴朝嚣张少年勾了勾,满脸的不屑厌烦,嘴上说得话也够挑衅:
“天狩部的小子,识相的就把你掳走的那些小妞全都叫出来,让我们好好挑几个带回去,别不识抬举!”
嚣张少年呵呵:“以为我是你们这种下流胚,什么杂花野草都下手?这种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好看女子?我就算运气好撞上了,凭什么叫出来让你们挑?你们谁啊?”
话不投机,呛起来就得动手。
被安排护持嚣张少年的中年夫妻疾奔而来,面色不虞地站在自家小主子身后。
他们的出现暂时压住了场面,双方各呸了一口,悻悻着散开。
天芒少族长心中愤懑,迁怒来送酒的楹娘,一整坛的酒水从头倾倒而下,从发髻到衣裙都湿漉滴答,狼狈难堪。
一行人哄堂大笑。
一个尖顶竹笠蓦然飞过来,不偏不倚地落在酒桌上。
看似轻飘飘没甚么分量的竹笠,却生生压塌了偌大一张竹木方桌,摆在桌上的酒菜哗啦跌落一地,杯盘碟碗狼藉。
“楹娘,这伙人吃饱了,结账吧,咱这险滩上很久没见到这么阔绰的客人了,别心软,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竹笠重新飞回他头顶,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个黝黑的下巴,斜睨前方瞠目结舌的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