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酒铺里,只剩下杜小草、若雨和秘境之主围坐在一桌,气氛凝滞。
若雨比划了个手势,告诫杜小草:“好叫姐姐知晓,咱们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跟那些一心想让我们死的势力相比,咱们不占上风,还在低处,从低到高的路上,意外重重,伏雨就是前车之鉴。”
杜小草呵呵。
好不要脸的威胁!
秘境之主哂笑:“小丫头,想用玉石俱焚吓唬人?”
“她是我,我也是她,何来的玉石云泥区分?”
少女掌柜怡然不惧,振振反诘:“我始终想不明白,明明她跟我是一个完整的魂魄,你们却都要偏帮她?这高低主从是如何分出来的?”
秘境之主哑然。
这“高低主从”,多半与先入为主有关,先认识了谁,跟谁有了交情,就不由自主有了偏帮。
他帮杜小草,自然就有人帮若雨仙君。
对方还奚落他:“心偏了,道理也就不正了,我不指望你们放弃成见来帮我,两不相帮便好,成败输赢,大家各凭本事。”
秘境之主气笑了:“这么自信?”
哪来的自信?
少女掌柜轻笑:“愿赌服输,是天地间最难得的品性。”
“嘴上说着服气,心里怨怼愤懑,做梦都想着报复回去,那不叫愿赌服输,叫口是心非。”
少女掌柜一脸讶异,奚落秘境之主:“看公子也是位高人,为了偏帮都开始胡搅蛮缠了吗?咱们说的压根不是一回事,如果你是指我对千年前陨落东凫山的事耿耿于怀,我的确是的,我相信杜姑娘也是这样,她比我还要看不开,我可以跟崔明月笑泯恩仇,她可以吗?”
她转过脸看杜小草,眸光中的轻蔑一闪而过,“杜姑娘,我刚说过‘愿赌服输’,这四个字不止适用于你我之间,也适用于千年前那场纷乱,陨落东凫这件事,撇开秦紫胤的愚蠢、世家的奸诈和雷隼的狡猾,起因都是因为你不够谨慎,不谙人心,被算计了,既然是自己犯蠢,就别一味责怪旁人,反省比愤懑有用,你看看我,对当年那些黑手就很淡然,因为我‘愿赌服输’,耗尽底蕴迎接雷隼是我的选择,选择了就要面对所有后果,杜姑娘你这般放不下,别人难受,自己也难受,何苦呢?”
一席话说得杜小草面色难堪,讶异另一个自己的豁达从容,从她的行为看,真不是说说而已,她确实比杜小草“大度”,杜小草是没办法继续跟崔明月做朋友的。
忘得了仇隙,舍得下脸皮,豁的出姿态,“另一个自己”值得钦佩。
杜小草两世记忆中,自己都不具备这种优秀品性。
又或者,她上一世积攒的这种美好品性,全都剥离到了另一个自己身上,她依旧如当年那般娇憨迂直。
门外又来了一桌酒客,大大咧咧坐在门边的桌案旁,吆喝少女掌柜过去,她不急不恼,施施然过去接待。
秘境之主趁机叹息:“你这个对头,很棘手,你你跟她怼上,胜算渺茫啊。”
他刻意加重了“渺茫”二字,神色复杂,很不看好杜小草了。
杜小草气定神闲,对另一个自己会有这种心态,并不太意外,前生她以诚待人,与人为善,反落得人人喊打,吃了那么大的亏,当然要有些长进。
相比于若雨仙君的通透豁达,她这个若吾仙君也有自己的优点,一如她这一世的名字,小草一株,不起眼,不高大,却比参天古树跟耐得住骤雨摧折。
坚韧不拔。
另一个自己嘛,秘境之主戏谑点评“识时务”、“乐观旷达”。
“杜姑娘离家出走,跋山涉水横跨星空,独自走了那么远的路,没道理越走越胆怯,别被旁人三言两语迷乱了心性。”
杜小草轻笑:“不会,路不能白走一趟,人也不能白活一世,我有信心赢过另一个自己。”
“也不用急躁,一步一步慢慢地来,你们俩谁输输赢,都会有一个完整的仙君留在世间,怕就怕有人插手,离间利用你们,让你们两败俱伤之后,他们跳出来收渔翁之利,从这一点说,另一个你剔透通达是好事,不会轻易入彀。”
秘境之主凭空变出一粒围棋子,拈在手中磋磨,目光斜睨旁边刚来的酒客。
对方也在斜睨他。
目光交接的瞬间,彼此都眯起眼,为首的公子二十开外年纪,讶异秘境之主这副皮囊的出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低低吩咐身边的扈从,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杜小草直觉不妙,喊上秘境之主离开是非之地。
秘境之主不满:“凭咱们?凭他们?!”
他说得语焉不详,杜小草却秒懂,凭他们俩的通天道行,怼上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恶少,比顽童踩死一窝蚂蚁还要简单,但她不想在焦溪村中闹腾出太大动静,对峙起来之前就离开,大家都省事。
纨绔公子不这么想,执意留下两人。
秘境之主无视挡在身前的“扈从”,左手拇指和食指微一用力,指尖的棋子已经碎成齑粉,再被他用极高妙的手段震荡开来,散落到纨绔所在的案桌旁,所有人如遭重击,再也嚣张不起来。
那一粒粒肉眼不可见的粉尘,像是一座座大山,凭空压住了他们,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秘境之主跟着杜小草离开。
杜小草手中拎着一个食篮,篮子里装着几样祭祖用的肉食、香烛,趁着天色还没有太黑,去祭拜半山腰杜阮氏的坟茔。
秘境之主疑惑:“杜阮氏是你的祖母,就是杜青奎这一世的生母,他返回云梦后,没有替母亲迁坟?”
杜小草摇头,一开始她也是这么想的,以为杜青奎会念及“母子”一场的份上,妥善安置杜阮氏,然而杜青奎身为轮回老祖,只认第一世的父母,杜阮氏和金氏一样,都被他弃之脑后。
秘境之主骂了一声“畜生”,燃了香火,对着杜阮氏破败的坟茔拜了三拜,以示恭敬,又帮着杜小草把坟茔修缮整齐,摆好极品,焚烧纸钱。
杜青奎对妻女儿子乃至老母,都熟视无睹,却还让人守着昔日的农家小院,不可能是因为故土情深,是为了提防杜小草,又或者是怀疑小院中藏着什么隐秘,占着求个心安。
杜小草心中鄙夷,看着眼前添了土陡然高大起来的坟茔,眼圈红了又红。
秘境之主劝她节哀:“人来了都会有这么一天——”
“我知道,只是可怜她一世孤苦,独自养大了一个豺狼儿子,被撂在这荒山野地,杜青奎不认她,杜衡和杜宝儿也不是孝顺的人,这荒坟——”
杜小草啜泣出声,哽咽得说不下去。
秘境之主劝她不要自苦,“人死万事空,一座坟茔而已,你若放不下她,返回羽界的时候带上她就好,羽界那么大,难道还安置不下一个老妪的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