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察觉到他的目光,苦笑:
“不是从前那一只,我在一家奇珍阁中,碰巧见到这一只,猜测当初是一对的,被你买走了一个。”
秦紫胤拿起签盒仔细看,果然看出细微差别。
他怔怔看了许久,不甘心地问杜小草:“你陨落葬墟之后,我想自尽殉情……”
“大可不必。”
“他们说你被夺了灵纹,伤了本源,再没有机会轮回转世了,我是不信的,想着……”
杜小草打断他的话:“你这缕执念,是自愿分离出来,还是被别人做了手脚?”
秦紫胤苦笑:“他们需要一个傀儡,紫胤公子又太骄矜自负,后来也看出了族人的贪婪凶横,不再有求必应,他们又不敢杀了他,那是弑君,君薨朝乱,他们未必有本事弹压得住七十二洲的世家……”
所以,他是他,元龙仙帝是元龙仙帝。
千年之前,就泾渭分明。
如今的秦佑安,的确是元龙仙帝转世,是不是“紫胤公子”转世,见仁见智。
老车夫愤懑难平,说起当日剥离执念时的惨状:“他们使用了一种秘术,可以让公子忘掉跟仙君相关的那些事,施法后却不尽如人意,来施术的黑袍人说是公子执念太深,只能让他淡忘一时,不能确保一世,为了万无一失,还对公子下药,让他遗忘掉对仙君的思念,只记得仙君的凶戾残暴……”
这样的术法,对神魂的损伤可想而知,若非秦紫胤的魂魄上有若吾仙君加持的符阵,早就支撑不住。
“我们公子天纵之才,当世俊彦,却一生困于宵小之手,颠簸流离,诸事不顺,他在那样的乱世力挽狂澜,还有人骂他沉迷妖孽害得生灵涂炭,又谋篡了大齐的亿万河山,那河山岂是他所求?!”
杜小草抬头看向老者,比当年初见时沧桑了甚多,一袭素衫,一根木簪,气度凝敛,寻常老者若这般穿戴,难免寒酸,他却颇显贵气。
“这么多年,辛苦老先生了。”
“仙君说笑了,苦的是我们公子,仙君也吃足了苦,仙君从前不是轻饶人的性子,如今也不必改弦易辙,一生在世,纵马随心,九死不悔。”
“老先生气概万千,不输当年。”
“前番咸阳之行,仙君感受如何?”
“积重难返,病入膏肓,早已从内到外烂透了,秦野还在,但他一人之力,撼不动秦氏一族。”
杜小草说得冷冽,提醒秦紫胤:“秦氏一定不会放过你,七十二洲也有乱兆,挑担人、巡夜人、黑袍人上跳下窜,勾连世家门阀,所图不明,仙障已经坍塌,大胤无法像大齐那般闭关自守,我的道行虽然还在,有个小宫女是个大麻烦,关键时刻,未必能援手。”
“仙君顾好自己即可,七十二洲如何,是七十二洲世家的事,仙君域外之人,没必要扛起这天大责任。”
“那大胤呢?”
“那大齐呢?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有哪些门阀世家在,又没有外患,大胤一时乱不起来,你切记要自保为先,任何时候都不要像千年前那样,舍弃自己安危救天下人,这天下不配。”
杜小草沉默。
这天下给她的善念太少,委实不值得她孤注一掷,她的道行和修为,是她唯一的依仗,须臾不可失去。
千年前的那场火势,迄今为止她也查到一部分真相,隐匿在水面下的冰山,始终若隐若现。
对大胤七十二洲的世家,她是失望至极的,或许当初,她就不该“多管闲事”,力挽天倾,人心难测,就莫怨天道无常,一饮一啄,祸兮福兮。
她和秦紫胤能在这荒僻的岐山古驿中重逢,对坐品茗,已经是侥天之幸,不幸中的万幸。
秦紫胤看她沉默,继续劝说道:“当日离乱,你跟我说,你在,这山河就在,我顾了山河,弃了你,现在我后悔了,若是能重来一次,我会弃了七十二洲,与你携手一世。”
杜小草轻叹:“你不必自责,当年是我自愿的。”
“你不是自愿的,那时你刚来这里没多久,还很瞧不起这片天地的闭塞凋敝,你是因为我爱屋及乌,是我连累了你。”
秦紫胤满脸自责,凭栏远眺前方,从前的车马喧嚷,都成了莽莽山林。
杜小草看着的背影,心情微酸,当初她骑着白虎,不顾屠狗的挽留,执意离开了这座驿城,原因是她觉得秦紫胤身上,有一种令她愉悦心安的东西,却忘了世间风月,最不耐消磨。
她从芥袋中拿出一支形似翎羽的玉簪,递给秦紫胤:
“当年给你做的,一直没有机会送给你,这次回来又见到了,你若是喜欢……”
“我很喜欢。”
秦紫胤微笑着接过,立即簪在发髻上,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玉雕人偶,依稀能看得出是她和秦紫胤。
“这是……神识雕琢出来的?”
“是,你滴入一滴心头血进去,就会让它变成精魅,有神识记忆。”
杜小草犹豫,化玉为魅的神通,放眼大胤只有她和秦紫胤懂得,极为耗费心神,还费时间,像这么一对小人偶,起码要雕琢三百年光阴。
她推辞说阳光炽烈,要另选一个吉日。
秦紫胤面色不变:“随你方便。”
杜小草面色蓦然涨红,九色妖鸟一族可以涅槃转世,除了刚出壳的那一世,再不会有少年时,哪怕形貌依旧是豆蔻及笄之年,心境早已不同。
此刻,她的心田却撞起小鹿,砰砰扰人不安。
少女心,如花木,向阳而生,如美玉,怯怯雕琢,昔年的阴霾萦绕一时,终将散去,她犹豫的是,如此安置“紫胤公子”。
一旁的老者察觉到她的为难,趁着秦紫胤去张罗午膳,意有所指地开口提醒她:“仙君,世间恩怨难消,情爱却易散,那位元龙仙帝适逢其会,与转世后的仙君相逢在葬墟,几度患难,但相见欢未必好聚散,仙君不可不防。”
杜小草轻叹:“多谢老先生的诚挚之言。”
“仙君别怪老朽多言,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枕边人倒戈,最是难测。”
杜小草涨红了脸,她跟秦佑安一直相敬如宾,谁都不是谁的“枕边人”。
老者又道:“仙君去了一趟咸阳,只杀了几个胡作非为的族中子弟,太心慈手软了。”
“毕竟是他……他们的族人。”
“是仇人,他们害了元龙一次,还会想着再来一次,留着他们迟早是祸患。”
“我另有盯着他们的办法,若他们就此罢手,我就不再追究,若是怙恶不悛,咸阳城太破旧,也该铲平重修了。”
“仙君心中有数便好。”
杜小草轻笑:“老人家可能不知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不堪一击,当年我会死,秦紫胤会死,原因不是他们的诡计多么高明,而是我没了震慑七十二洲的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