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掩耳盗铃。
大胤门阀世家,每一代都不缺出身卑微,少时坎坷,忍辱负重多年,最终崛起的枭雄家主。
杜小草正色告诫眼前的唐氏贵女:“你若不想死于非命,这样的话休要再说。”
唐圭的多疑和小心眼,她在焦溪村中深有领教。
唐氏家主对外宣称有五个儿子,唐圭是另外多出来的那个,被人蔑称唐小六,他脸上笑嘻嘻,心中唯有杀意。
唐氏没把他当族人,他对唐氏也没归属感,翻脸毫无压力。
唐圭的野心,从前或许还遮掩着,如今已经肆无忌惮。
还在焦溪村的时候,他就笑眯眯地教导杜小草:
“一个人只要手里有足够粗的香,再找对一间庙,拜稳一尊大神,从此便能扶摇直上。”
现在,香、庙、神,唐圭都有了,连老天爷都在偏帮他。
唐氏贵女不以为然,摆事实讲道理,说唐氏家风古板,贱庶子想要上位,没那么容易。
百年前曾经有个跟唐圭差不多境况的族子,自恃实力凶横,可以在陇西横着走了,大张旗鼓摆下宴席,广邀门阀世家贵人,想要恃强压住唐氏族人,推选他做家主。
宴席上的气氛颇为融洽,本家外家都没有谁提出异议,还有不少人阿谀奉承,掏心掏肺地拍马屁,说陇西唐氏的家主非他莫属,他天赋异禀雄才伟略,是这一辈唐氏子弟中最能服众的俊彦,当家主众望所归。
便是平日里跟他关系不睦的人,宴会上也是沉默不语,只喝酒不反对。
……
杜小草听得愣怔,没察觉哪儿不对劲。
唐氏贵女却露出讥诮的笑容:“全都是假的!这场宴席本身就是针对他的骗局,所有想要害他的人,拿着请帖名正言顺地聚到了一起,开宴之前就嘀嘀咕咕,拆解他的凭仗和后手,除掉了他的拥趸和心腹,趁着他宿醉未醒,数百高手围住了他住的院子,用几百件符箓、法宝,加上唐氏族中豢养的八百死士,硬生生堆死了那个不可一世的贱庶子!”
杀意最炽烈的是,恰恰是宴会上阿谀奉承他最狠的那一拨人。
杜小草听得逆耳,忍不住刺唐氏贵女:“你的祖辈,不会恰好就是阿谀之徒吧?”
贵女语塞,面色微微涨红。
杜小草了然,问贵女有没有跟唐圭打过交道?
贵女摇头,她是嫡系嫡支,最看不起唐圭这种出身的族人,曾经他的名字都没有记在宗谱上,都不配姓唐,名字也不是现在的“圭”,而是龟缩的“龟”,嘲笑他像个硬壳大乌龟一样,整天抱头趴在地上,被族人围殴羞辱。
圭者良玉,他哪里配?
厩龟变成了唐圭,势大难控,已经敢觊觎家主之位。
唐氏贵女愤懑不满。
杜小草也蹙眉不满,问英俊掌柜如何看?
“英雄不问出处。”
简单一句话,噎得唐氏贵女脸色铁青,大声反驳他:
“如何不问出处?贱庶子岂能跟嫡长子比肩争高低?”
“不给人争高低,那就只能分生死。”
杜小草噗嗤笑出声,对英俊掌柜的印象前所未有地好。
唐氏中人,除了眼前这位偶遇的贵女,她只认识唐圭、唐衍和唐潜。
同父异母的三兄弟,彼此都当对方是生死仇人,任何一方得势,都不会让对方苟活。
哪怕唐衍已经废了,依然兴风作浪,坐在轮椅上跟“贱庶子”争夺家主之位。
杜小草问唐氏贵女:“阳翟的那位宋大小姐,现在如何了?”
“死了。”
杜小草一怔:“怎么死的?别跟我说病逝这种谎话,我不信。”
“她不安于室,背着我堂兄跟她的表兄勾搭成奸,被我堂兄吊在了房梁上。”
“勾搭成奸,就不能只惩罚宋大小姐啊,跟她勾搭的表兄呢?刚在在酒肆里,我旁边就坐着一位曲江白氏的贵公子,没说他们的少家主暴毙……”
唐氏贵女面色尴尬。
杜小草了然,冷嘲:“这是欺软怕硬呢,还是唐衍捕风捉影,没有拿到确凿证据,先失手弄死了夫人,还往她尸身上泼污水,污蔑她红杏出墙?”
“才没有!那个贱人一直瞧不上我堂兄,整天冷嘲热讽,被吊死了也是活该!”
“阳翟宋氏没有去唐家讨说法?”
“讨了啊,被打出去了。”
“……”
杜小草忽然替阳翟宋小姐抱屈,所托非人不外如是,白石粼那种精于算计工于心计的人,根本不是良人。
还在焦溪村的时候,杜小草就亲眼见到他对千里逃奔来的宋氏陪嫁丫鬟痛下杀手,那丫鬟明明跟他有旧情,把他当成救命稻草,他生怕惹祸上身,趁着四下无人处置了她。
死得连尸体都不知所踪。
杜小草坐在藤木案桌旁品茗想心思,琢磨着怎样才能带走那副仕女图的时候,空气中飘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她讶异地吸了吸鼻子,往窗外西北方向看去,气味就是从那边吹过来的。
再之后,英俊掌柜也闻到了,微微叹息:
“那头火蛟又在吃人了。”
一个“又”字尽显无奈。
原本这厮已经消停了好久,突然又暴躁起来,原因在小宫女身上,她铁了心要做大胤图腾,但凡有异议的世家朝臣,都是她的眼中钉,轻则叱骂,重则灭杀。
不用她亲自动手,身边那头火蛟一张嘴就能完事。
三天之内,就吃光了十几座府邸,凶狠暴戾不忍直视。
英俊掌柜愤懑控诉:“这畜生越来越放肆,从前只是吃人,现在还要从脚到头一点一点地吃,遇到老弱病残不屑下口,也要拦腰咬成两段,满足它杀戮的趣味,所过之处,尽是残肢断骸,连襁褓中的婴孩都不肯放过!”
杜小草听得愣怔,她在酒楼盘桓那么久,并没有听到酒客们谈及此事。
唐氏贵女竖起食指,一脸焦急地示意英俊掌柜噤声:
“偏你话多!如今这白帝城中,谁敢得罪那头火蛟?它的耳朵灵着呢,万一听了去,把你这座小店也吞了,你躲得开?”
英俊掌柜闭目不言,良久蓦然睁开眼,指了指墙上的霓裳仕女图,眸光灼灼地问杜小草:
“姑娘真的没办法带走这幅画?”
杜小草苦笑,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