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夫人看傻子一样看着眼前的白首玄袍的贵公子,买下她和“小槐树”,好大的口气,真真好大的口气!
对方无视她的鄙夷,打量她的眼神像看囊中之物,语气颇为嫌弃:
“其实你只算个添头,要紧的是这棵小槐树……”
“这位客人,你是来坐船的,不是来买船的,此船无价之宝,只要河东裴氏还在,就绝不会售卖。”
桑夫人说得坚定,玄袍男子微微一怔,笑了:
“河东裴氏千年门阀,会为了你们两个小树精毁了根基?今日我非买不可,再往前行三日,就有一处渡口,到时让所有乘客都下船,我带你们离开……”
桑夫人气笑了:“你想强抢?”
“当然不是,我会讲规矩的人,会另外派人去河东裴氏,商讨你们的身价,保证不会让裴氏一族觉得吃亏。”
裴夫人无语。
“槐”是裴氏一族的根基,世世代代都依靠槐祖生存,让他们卖槐树,跟卖祖坟一个意思。
她看眼前这一行人,不像是孤陋寡闻,难道是故意找茬?
玄袍男子察觉到她古怪的目光,嘿然不悦,男子身后的供奉更不悦,主动跟桑夫人介绍自己一行人的来路。
不是大胤任何一州,是那位“小郡主”的同乡,大魏仙朝境内的一座仙宗。
玄袍男子是宗主之子,不出意外的话,便是下一任宗主,天资卓绝,权势煊赫,在壁障碎裂之后,很快就来到大胤,一开始还算谨慎,确定过大胤修士的武力值孱弱以后,便蠢蠢欲动,连十大门阀都不放在眼里。
“桑夫人,你虽然活过不少岁数,可惜困守在大胤这座深井里,没见过井外天地广阔,若是跟我们去了大魏,自有你的好处。”
桑夫人面色冷沉:“我等与裴氏,并非主仆……”
“并非主仆?那裴氏无权处置你和那棵小槐树?”
玄袍男子目光闪烁,他初来大胤没多长时间,难以理解裴氏和槐祖的共生关系,想当然的以为裴氏为主,“精魅”为奴仆,主家买卖奴仆理所当然。
如果并非主仆,或者只是没有“主仆”契约,他就可以省下一笔钱了,河东裴氏在十大门阀中是垫底的家族,他并不当一回事,若是博陵崔氏,他还会忌惮一些。
桑夫人的目光在玄袍男子衣摆上扫了一眼,目光露出嘲讽:
“你来自万叶宗?你们开山老祖的尸骨,现在抢回来没有?三千年了吧,还没人晾在山顶上,不知道还能不能收敛得起来……”
“放肆!”
玄袍男子惊怒,开山老祖尸骨不得归葬,祖师堂有名无实,是他所在宗门最大的心病。
在大魏辖地,从无人敢当面提起,桑夫人眼见对方无礼,再无顾忌,一句话就捅了心窝子。
玄袍男子气恼地瞪着她,遮遮掩掩的鬼蜮心思全部摊开,“你一个小小的树精,敢出言不逊?是不是觉得我们万叶宗太好说话,又一向与人为善,就认为自己安全无虞了?”
桑夫人摇摇头:“万叶宗也许与人为善,却不可能与我这样的精魅为善,谁让我们长着贵宗需要的叶子呢?我和小槐树落到你们手里,不出仨月,就会你们薅成秃枝,运气再差一点,连本体都要被碾碎了配药。”
此言一出,玄袍男子也沉默了。
万叶宗,听名字就知道修行根本在“叶”,桑叶槐叶都是叶。
草木精魅普遍长寿,桑夫人开启灵智也很早,见过这片天地还没被遮蔽时的模样,也见识过万叶宗的凶恶。
玄袍男子被她揭了底细,态度愈发和善:
“既然桑夫人甚么都知道,那就更不能留你呆在大胤了,船到下一个渡口,所有乘客全部撵下去,你和那小槐树跟我们走。”
等他们离开了大胤七十二洲,河东裴氏想要追讨,也会鞭长莫及,甚至连隔绝屏障都出不去。
若非顾忌这艘槐船上乘客颇多,没必要凭空树敌,他都要立刻把人全部掀翻到海里去,连下一个渡口都不肯等。
至于槐船秘窖里的财货,他已经查探清楚,几乎都是河东裴氏从各地收上来的,可以一同带走。
买树是假,打劫是真。
玄袍男子自己也觉得面上挂不住,摇着折扇施施然离去,剩下两位中年供奉跟桑夫人周旋。
从此刻开始,两人负责监管桑夫人,不让她有机会跟主家通风报信,脸上的笑容也透着阴冷:
“原谅我们失礼了桑夫人,等到了万叶宗,我们摆酒赔礼,有些磕碰龃龉,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桑夫人瞥了两人一眼,目光中透着不屑和说不定道不明的情绪。
三千年了,沧海桑田人事变迁,已经没有人记得,万叶宗的后山,曾经也有一棵枝繁叶茂的火桑。
两位供奉不晓得桑夫人的心思,一边暗中盯着她,一边嘀嘀咕咕,嗤笑河东裴氏蠢到家了,族中豢养的两只树精,居然就这么大咧咧地放出去行走四方,丝毫不加以约束,魂魄禁制没有,天道誓约也没有。
其中一人猜度:“也不能说河东裴氏愚蠢,毕竟是大胤十大门阀之一,标榜‘以德服人’,不肯用血誓落人话柄,以裴氏在河东的名望,这俩精魅叛逃无益。”
“可惜啊,今时不同往日,遇上了咱们,就只能乖乖跟着走了……哈哈!”
两人得意地笑。
桑夫人也笑,微笑。
傍晚时分,杜小草和秦佑安照旧去船舷上看日落,玄袍公子上前打招呼:
“秦世子——”
秦佑安抬头,确定自己不认识眼前之人,泠然回了一礼:“何事?”
“槐船行到下一个渡口,临时另有行程,槐船上的乘客要另外安排,希望秦世子包涵。”
秦佑安讶然看着对方。
“另有行程”虽然不常见,偶尔也会发生,出面斡旋的一般都是船主,最不济也得是个管事,白袍公子的身份高低且不说,他不是应该出面的人。
事出反常必有古怪,秦佑安转身去找桑夫人。
杜小草也留意上了玄袍男子一行人,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听到他们得意洋洋的笑声,还嫌弃桑夫人身为草木精魅,长相显老又寡淡,带回宗门后除了撸叶子,再无旁的用途。
白袍男子冷嗤:“你们晓得甚么?这株老桑是母桑,可以在她本体枝干上嫁接两三百年的小桑,最多三年,就能收获一批桑女,年轻貌美,乖巧柔顺,丑桑出佳人啊。”
杜小草听得云里雾里,见到桑夫人的时候,不由打量了下她的相貌,确实算不得美人,胜在气度恬淡,言行让人如沐春风。
白袍男子一行人视若不见,只觉得桑夫人倔强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