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点点头，当然怨不得她，怨泰山羊氏还差不多。
她觉得眼前的老头还算识趣，赠酒之后，又赠了些从咸阳城中带来的美味，一老一小坐在路边的大青石上，吃喝得不亦乐乎。
杜小草趁着他酒酣耳热，问他泰山羊氏的近况？
“明明是有数的门阀世家，一点动静都没有，低调得不像话。”
古拙山神摇头：“仙君谬矣，泰山羊氏可不低调，太子秦承钧登门求婚，都敢当面回绝了他，还有崔硕人，仗着他有个仙后姐姐，也前来泰山，刚开口问了句羊大小姐，就被羊氏嫡支的几位公子轰了出去，丢人现眼，放眼七十二洲，谁敢这么不给博陵崔氏颜面？”
一句“婿须强过我”，让秦承钧赧然而归，也让羊大小姐的婚事成了难题，拖延到如今，几乎再无人敢登门求婚。
古拙山神看杜小草话题绕着“羊大小姐”转，以为她是来找羊大小姐麻烦的，为什么找麻烦的原因也脑补了出来，怕羊大小姐痴心妄想嫁给秦佑安嘛。
秦佑安是元龙转世，名满七十二洲的修仙俊彦，是咸阳秦氏嫡支，是睿王世子，是前任仙帝的亲侄，更是……现任大胤仙帝。
这些头衔加起来，绝对强得过羊氏家主，配得上羊大小姐。
酒酣耳热加上八卦之火，烧没了古拙山神的小心谨慎，说话比一开始散漫多了，问一答十，掏心掏肺地开导杜小草：
“千年之前，小老儿就是此地山神，见过仙君迎战四方的风采，仙君对元龙仙帝情真意切，但元龙仙帝……从前是咸阳秦氏的贵人，如今更是贵为仙帝，他的后宫之中，不会只有一位仙后，还会有妃嫔。”
杜小草愣怔。
古拙山神小心酝酿言辞，遍数大胤门阀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缓缓劝她：
“仙君若是不许元龙仙帝纳妃，就一早说清楚了，免得旁人筹谋落空，恼羞成怒，反生事端。”
杜小草微笑：“如此说来，羊氏家主已经开始筹谋嫁女了？”
“筹谋肯定是要筹谋的，那位羊姑娘前年及笄，如今已经十七，该要嫁人了，有仙君在珠玉在前，羊氏贵女想做仙后没门，做个受宠的贵妃，生下一儿半女，假以时日……”
他夸张了打了个酒嗝，把接下来的话都咽了回去。
杜小草玻璃心肝，两世为人，早已领会深意。
如今的大胤世家，想要给秦佑安送女儿的世家，绝不止泰山羊氏一家，其它那些门阀，包括不限于博陵崔氏、天水赵氏、琅琊王氏，恐怕都在谋划这件事。
世家人口繁盛，最不缺族子贵女，选一个才貌双全、机灵识趣的送到秦佑安身边，纵然不得宠，也能安然一世，若是得了宠，就是意外之喜。
至于杜小草的想法，无关紧要，她是“若吾仙君”又如何，能挡得住大胤仙帝纳妃？
若她真的这么做了，世家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可以趁机离间她跟秦佑安的关系。
这件事的关键，在秦佑安身上。
那些往他身上扑的世家贵女，他是笑纳，还是冷面以对，后果截然不同。
杜小草斜乜古拙山神，忽然说起“大胤元龙”母亲，“听说她也是泰山羊氏的贵女，你当年见过她吗？”
古拙山神目光闪烁，含糊其词道：“仙君是说秦氏谱牒上的元龙生母？小老儿见过她的，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机灵活泼，常来附近踏青玩耍，那时候这山还没秃，是方圆百里风景最好的地方，立春以后满山杏花盛放，还有各种仙禽灵兽，别提多热闹了……”
杜小草打断他：“你确定是这位机灵活泼的羊氏贵女，生了元龙仙帝？”
这话问得尖锐，噎得古拙山神眸光一凝，酒意消退，讪讪扭过脸：“小老儿听不懂仙君的话。”
“你听得懂，故意装不懂，现在本君给你一次机会，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否则这秃头山神你也当不成了。”
古拙山神吓得一个趔趄，笑容苦得能拧出黄连汁来，翕动唇舌半响没说出一句话。
杜小草嫣然一笑，明白自己问对人了，从芥袋中又拿出几坛彩云间，堆在古拙山神面前。
“你不用担心说了真话，会被泰山羊氏报复，一座秃头山罢了，东凫那边很多，本君帮你挪个地方。”
古拙山神摇头：“我就要守着这座秃山。”
“没问题，本君可以帮你搬山，七十二洲皆可去得，若你一定要守在此处，便让泰山羊氏搬离此地。”
杜小草说得气势十足，已然明白古拙山神出现在此地，未必就是“阿谀逢迎”，也许是守株待兔。
守了整整千年时光，终于守到了昔年的傻兔子，只要这“兔子”没有一头撞进罗网里，后续就有得热闹了。
古拙山神话匣子打开，爆出的猛料延绵不绝，元龙仙帝谱牒上的生母，是那一代羊氏家主的嫡女，闺名羊菁，论出身，论才貌，都是“秦氏少家主”的良配。
羊菁十三岁那年，两家就有意定下婚约，秦紫胤的父亲如何反应不得而知，羊菁坚决反对。
她的父亲以为女儿不喜欢秦父，不想嫁到万里之外的咸阳城中，没有强求，想着女儿年岁尚小，可以慢慢寻觅别的如意郎君。
那时的咸阳秦氏，只是大世家中的一个，远不如后世煊赫，区区咸阳秦氏少家主罢了，纵然相貌俊逸，盛名在外，也不值得羊氏家主委屈掌上明珠。
两年之后，羊菁即将及笄，婚事必须要定下来了，她跟父母摊牌，说“心有所属”，此生非那人不嫁。
父母问她那人的“仙乡郡望”，承诺只要家世看得过去，人品亦无瑕疵，就让她嫁过去。
羊菁绝口不提情郎的名字，还搬出了祖地，到这座开满杏花的山巅上结庐独居。
杜小草听得心中一动，不敢置信地扫了古拙山神一眼：“她的心上人，不会是你吧？”
古拙山神昂然点头：“便是在下，那时我并非如今这般模样，白袍翩跹，风采俊逸，辖地也不仅仅这么一座秃山，是名列大齐山水谱牒的泰山真君，位高权重……”
杜小草听得呆了，她居然见到了活的“泰山真君”？
还真是山水有相逢，只要人还活着，就有遇到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