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透宛如赤色水晶的火蛟镯，此刻添了一道黑色细线。
仔细地看，那细线还微微蠕动。
只一个照面，黑色蟒蛇就被火蛟吞噬了。
生吞。
杜小草顾不得安抚小巨爻，取了玉，采了参，出了这道山缝，把一条麻绳拴在一根粗壮的灌木上，靠着绳索稳定身体，倒退着飞快下了山壁。
这趟入山的收获，出乎意料地好，一人一鱼一火蛟，全都心情舒畅。
火蛟离开杜小草的这大半个时辰，把崖壁上延绵数里的野蜂巢祸祸了大半。
居然还是条嗜甜的蛟。
小巨爻也垂涎那些野蜂巢，奈何没有火蛟的本事，不怎么会飞，也震慑不住崖壁上成千上万的青口毒蛇。
杜小草后知后觉地问它：“你是鱼，它是火蛟，它对你没有血脉压制么？”
小巨爻得意：“没有，它虽然比我凶，但我并不怕它。”
杜小草似信非信，这继续沿着山涧走。
小巨爻常年呆在水潭里，游来游去，知道哪些地方有闭灵石，领着杜小草一一去找。
找到了一块海碗大小的，深紫色的濛光萦绕，剔透得毫无杂质，清晰可见中间封了一朵淡粉色的花。
那粉淡到极致，全凭杜小草的犀利眼神才能发现，一般人只会当成白花。
她惊讶地问小巨爻：“这闭灵石里封着的，全都是活物？花朵也算活物？”
“看着像花朵而已，未必就真是花朵……花妖也是有的。”
小巨爻说得笃定。
杜小草低下头，仔细地看。
紫濛濛的一块大石头，澄澈如水，像雨后深巷里盛开的杏花，旁边还散落几片滴翠的叶片，霁色如云。
杜小草很喜欢，珍而重之地放进身后的竹篓里。
一双桃花似的狭长眸子眯着，笑意盈盈，眼尾微微上翘，让她的清丽之中添了两分媚色。
秦佑安不在村中的这段日子，入村查看妖鸟葬墟的那些贵公子，惊叹她的姿容，不断上前搭讪。
得知她是睿王世子的“宠婢”以后，无不黯然退去。
杜小草没有挑破说自己只是裴府的丫鬟，秦佑安的震慑力，抵得上几百个裴夫人。
那个乍然一见，就要花十万两银子买她的曲江白石粼，却还不肯死心，时常有意无意地打量她。
杜小草敏锐地察觉到了，尽量避开白石粼，避开他身边的跋扈少女宋依瑶。
当人侍婢，朝不保夕，身不由己。
她想要江河湖海自由自在地过日子，赎身离开才是最好的办法。
……
接下来半日，杜小草和小巨爻仔细寻觅，又寻到两块虾背青颜色的闭灵石，两块大而鲜艳的橘色闭灵石。
顺便还从溪涧里捉了十几只巴掌大的青蟹，全都用茅草捆绑好。
还有两只尺长的花鳜，用一根狗尾巴草穿过鱼鳃串起来，拎在手里回村去。
杜小草喜欢这种满载而归的收获感，那是从前饥肠辘辘时无法体会的幸福感。
今早出门前，她炸了鱼丸做点心，此刻觉得饿了，坐在一棵从山壁上旁逸斜出的桃树枝杈上，边吃边晃动双脚。
山风徐徐，吹卷起少女双丫髻上的散碎头发，恣意悠然。
东凫山峦巍巍千里，不乏凶禽恶兽，村中猎人结伴进山都不敢太过深入，杜小草仗着有水晶罩防身，诸邪不侵。
小巨爻充当向导，很擅长起哄怂恿人，鬼主意多得很。
一人一鱼，无拘无束，越发的玩野了。
一路走山过水，深入人迹罕至的地方，山峦巍峨壮丽，溪瀑飞流直下，层层叠叠。
一场暴雨后，天边还会挂起霓裳般绚丽的彩虹。
杜小草看着喜欢，跟小巨爻倾诉：
“若是能把它摘下来，做成项圈手镯就好了。”
小巨爻挠头，摘下彩虹做饰品，逆转天地伟力，化虚为实，他一个三百年的小鱼妖万万办不到。
杜小草说过便罢了，并不执着。
入夜，坐在山顶一块大青石上，背靠着小巨爻软弹的身体昏昏睡去。
头顶浩瀚辽阔，星光璀璨，银河横贯长空，耳边似有仙人呢喃，眉心有妖鸟展翅。
……
如是三四天，杜小草才带着小巨爻出山回村，一路哼着山歌俚曲，好心情持续到神君庙前，有了裂缝。
金氏带着杜衡迎面走过来，看见她一身粗布衣，背着小竹篓、穿着草鞋的狼狈模样，不屑地冷哼一声，却没敢再像从前那般骂她。
杜小草也不以为意，擦肩而过当不认识。
她听村正娘子说起过，金氏娘俩最近的日子好不好过。
若是焦溪村还跟从前一样，到处是穷街坊便罢了，现在到处都是世家贵人，阔绰矜贵，许多村中少年得了他们青眼，立刻飞上枝头。
杜衡看在眼里，按捺不住，主动凑到贵人面前，被他们撩得面红耳赤。
有人扔出一锭金元宝，要买她回去伺候。
杜衡涨红着脸要跟去的时候，被闻讯赶来的金氏按住了，左右开弓扇得她面颊肿成猪头，硬把人拖了回去。
今日娘俩来神庙拜神，杜衡的脸上的伤还没彻底好了，涂抹着脏唧唧的药泥。
金氏对亲女儿下这么重的狠手，实在是恨铁不成钢。
她毕竟活了好几十岁的妇人，哪怕没怎么出过村子，没见过多大的世面，也已经举一反三唇亡齿寒地懂了许多道理，其中之一是：
小丫鬟表面风光，朝不保夕！
今天把你宠上天，明天把你推火坑，比村民圈养的牛羊还不如。
她绝了送女为婢的心思，也看低了杜小草的前程，每天人前人后诅咒她被侍奉的贵公子厌弃，像谢秋娘的孪生女儿那样，风光没几天，就落到好色昏聩的糟老头子手里。
杜小草近来的处境，在焦溪村民看来，也确实不太妙。
秦佑安已经整整一个半月没有回来过了，音讯杳然，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杜小草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返回白帝城，忘了焦溪还扔了一个侍婢？
村正娘子都替她急了，让她干脆返回裴府算了：
“这些个贵公子，都是朝三暮四没个定性，只是把你扔在村里，还算心善的，像那个河东裴家的混账，把谢家两个丫头胡乱送了人……”
杜小草苦笑。
在村人看来，裴行濯龌龊无耻，薄情寡义。
但世家显贵之间，互赠侍婢乃是美谈，是风雅。
那对姐妹享了为贵人婢的富贵，便也要受得了为贵人婢的苦楚。
谢秋娘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杜小草审时度势，觉得自己要想办法拿回身契。
按裴府的规矩，她起码要熬上七八年，满二十岁的时候才有机会。
裴煜也很快会恢复神智，她想从那母子俩手里取巧，不容易。
暂时来说，杜小草还不打算离开焦溪。
漫山遍野的闭灵石东一块西一块，数量并不算多，靠着小巨爻这个眼线，她已经搜集到绝大部分。
剩下的那些，要么难以发现，要么发现了难以取到。
然后，就是采集珍稀药材。
一般天材地宝旁边，都有妖兽守护，焦溪既然是妖鸟葬墟，妖鸟就是这些药材的守护兽，这也是东凫山脉没有厉害凶兽的原因。
现在妖鸟残魂湮灭（遁走），这些珍贵药材陆续露出真容，杜小草在山脊裂缝里发现的千年血参便是之一。
最近来村里的贵公子，陆续都纡尊降贵，当起了“采药人”。
杜小草忙进忙出的时候，忽然有人来拜访。
自我介绍说是秦佑安的“至交好友”，姓唐，名圭，听说秦世子人在焦溪，特意来拜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