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子桑得了杜小草的承诺，心情喜悦又忐忑。
他的祖父赶紧把他拎到一旁，低声叮嘱：
“傻小子，你运气好，入了槐祖和仙君的眼，有机会聆听他们的教诲，不要妄想一步登天……”
霍子桑从未想过一步登天，只想报仇雪恨。
钦天司那边，有人煎熬得太久，熬不住了，厉声咒骂小宫女“妖孽无礼”，欺人太甚！
“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了你，你去找谁算账，作践整个钦天司算什么？！”
霍子桑的爷爷当即回怼：“你这老儿好生无耻！你是想说钦天司是钦天司，博陵崔氏是博陵崔氏么？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几百年来，钦天司的弟子、天师、真人，帮着博陵崔氏抓了多少我们这种世家余孽？就在一甲子前，我霍氏还有一百三十六名族人，隐匿在边远郡城中辛劳度日，你们钦天司的天师，用秘法神通锁定了我们，全部抓回白帝城，交给博陵崔氏处置，那个时候，你们怎么不跟崔氏划清界限，怎么不觉得自己助纣为虐呢？”
老人翻出这桩陈年旧事，心情愤懑激动，当众控诉霍氏族人被抓住以后的惨状。
“博陵崔氏东宗的家主，把我们关在白帝城外的一座庄园中，那庄园里有一座沤肥的粪塘，一丈多深，十丈长宽，刚好可以把我们所有人都扔进去，崔氏族老领着一群健仆守在粪塘旁边，看见我们谁浮上来，就用竹篙拍下去，又没有拍得太狠，让我们苟活在粪坑里，好几个月以后才全部死绝……”
老人当时也干瘪得像一具骷髅，在粪坑中晕厥闭气，旁边守着的健仆以为他死了，用铁钩把人勾上来，扔到粪车里拉去乱葬岗。
“好在仙君庇佑，让我在乱葬岗上苏醒过来，逃了一命！我们瓜洲霍氏阖族一百三十五口，全部枉死，全都是拜钦天司和博陵崔氏所赐，你们沆瀣一气屠戮无辜良善，还有脸骂仙君欺人太甚？你们才是是非不分，猪狗不如！”
小宫女本来还鄙夷老者胡乱吹捧，听见他曝出了这样的猛料，噎得钦天司哑口无言口，顿时对老者刮目相看，让他不要藏着掖着，有一说一。
“当年那个助纣为虐的钦天司弟子，如今还活着么？我宰了他给你出气！”
“多谢仙君，当年那人已经寿终正寝，但他的弟子还活着，就是刚刚这个辱骂仙君的狗贼！此人当年还是垂髫小童，跟在他师尊身边，年纪虽然幼小，手段很歹毒，霍氏族中几名跟他差不多年岁的族子，都被他用鞭子活活打死……”
小宫女无事尚且要杀人，逮住了钦天司这么大的把柄，立刻开心起来，喝令此人主动离开防护符阵。
“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杀你一人就算。”
小宫女笑容嫣然，落在那名钦天司族老眼中，犹如恶魔。
若非霍氏老者当面揭发，他早已忘了还有这么一桩陈年旧事，当年他的师尊用瓜洲霍氏一百多条人命，得了博陵崔氏的青睐，连带他这些年也过得顺风顺水，哪儿想到会有清算的时候。
他的师尊已经殁了，所有罪责都落到他头上。
他当年虽然还是垂髫小儿，手上却沾了好几个霍氏小儿的命，想抵赖都赖不掉的。
小宫女让他自行走出防护符阵送死，他一百个不情愿，继续赖在符阵中不出去？
白日做梦！
之前那个触怒小宫女的娇憨少女，连同她的父亲，都还是姓崔呢，一样被推出去消灾，一样的命如草芥。
小宫女见他迟迟没动静，也不催促，从芥袋中拿出一个滴漏，摆在旁边的石桌上。
“每隔十息，我就杀一位钦天司的弟子当利息。”
说话间，她已经挥舞仙剑，把四五个躲在一旁看动静的年轻弟子串成了糖葫芦。
如是再三，那位染了霍氏人命的天师，终于被人联手踹了出来。
小宫女借了一把蒺鞭给老乞丐，让他去替当年枉死的族人报仇。
老乞丐欣欣然道谢，抡起蒺鞭劈头盖脸地抽打那位面若死灰的天师，有小宫女在一旁压阵，这人连反抗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
距离此地无穷远的一座山巅上，有位清矍老者，盘腿坐在一块巨大的玄石上，眼前摆着一张用云雾精华凝聚而成的案几，案几上摆着七八面大小不一的水光镜。
他从镜中围观钦天司的这场热闹。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想要维持水光镜顺利运转，让画面清晰可见，对道行和灵气的要求都很苛刻。
各种珍稀罕见的灵物，流水一样消耗掉，老人不以为意，专心致志地看着镜中的场面，目光在小宫女和杜小草身上来回逡巡，无声叹息。
钦天司内，杜小草似有所感，惊咦地抬头看向空中，除了悠然飘过的云朵，什么也看不见。
再多看几眼，就发现云层之中有一口巨大的编钟，金灿灿的唿唿旋转。
以她的五感六识，能清晰看见编钟四周铭刻着古拙的符文，不是大胤常见的篆字，而是九色妖鸟一族特有的羽文。
这编钟的出现，和她有关，和冥冥中妖鸟一族有关。
杜小草起身凝视着这些赤红如火，宛若精灵翩跹腾挪的鸟形文字，看得目不转睛，一共一千两百个羽文，飞旋起伏，看似千变万化，又似亘古不变。
每一个字她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后却有些生疏茫然，有些不以为然，但这些羽文无视她的排斥，欢快地烙印在她的神魂之中。
有族人在向她传道！
她不懂得这些符文的深刻奥义，却能感受到它们在温养她的灵识窍穴。
千年前那场围杀，不止是让她肉身陨落，还不可逆转的损伤了她的神魂，让她分离出一个“小宫女”！
杜小草愣怔地看着空中的金色编钟，洪钟大吕不外如是，让她醍醐灌顶。
她却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敞开神魂，接受这篇玄奥异常的经文。
这类蕴含天道真意的符文，不是顽童背书，过耳过口，不过心，不是想吸纳就能吸纳，要不违己心，一旦悖逆了自己的道心，后果难以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