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人群，呼啦啦退避到百丈开外，一个个像等投喂的呆鹅，一个个拔长了脖颈，看得目瞪口呆。
罗浮城看似无法无天，却又规矩森严，眼前这般，是真嚣张啊。
古怪的是，巡街队、耋老团，一个都没冒出来，仿佛不知道此地有混乱。
“砰”一声，约战者从半空砸到地面上，溅起的尘土足有一丈高，内中却寂然无声，不知道是摔死了，还是摔晕了。
黑岬哈哈大笑，一个暴风符扔过去，卷走所有尘埃碎石，露出一个血淋淋的身体，脖子以诡异的尺度折断了。
死了。
黑岬笑得更开心，上前搜捡战利品，三把仙剑、各种法宝，连同腰间的储物袋，一扫而空。
末了，他还不忘扔给春风酒楼的掌柜一份，这场约战把酒楼前的空地摧残得不轻，余浪还波及到了酒楼本楼，给他一份赔礼是应该的。
“麻烦掌柜的重新修整街道，还有这具尸体，无人认领的话，帮忙找人拖去乱葬岗。”
春风掌柜讶异，这具尸体生前战力豪横，绝非无名之辈，就算是死了，也会有亲友来收敛，怎么就拖去乱葬岗了？
黑岬低声提点他：“你也说了，他这样的家伙不会寂寂无名，那你来罗浮城也那么久了，见过他么，听说过这么一个厉害俊彦么？”
春风掌柜摇头，懂了黑岬的言外之意，“他……见不得光？”
“见不得光还算好的，多半还犯忌讳，罗浮城中的体面人都不敢跟他染上关系的那种，他之前嚷嚷说有人给了赏钱，让他来杀秦紫胤，他以为手到擒来，结果把命葬送在这儿，怂恿他来杀人的幕后黑手，会为了一具尸体惹上麻烦？”
黑岬说得冷冽，春风掌柜苦笑起来，目光复杂地看向地上的死尸，这赏钱没挣到，白白搭进去一条性命，贪心害人啊。
另一边，秦紫胤已经转身离开，一步一步极有风度地朝前走。
周围的喝彩声排山倒海，围观一颗冉冉妖星平地升起，今日过后，再没有谁敢轻易挑衅秦紫胤，哪怕他是一条七十二洲来的杂鱼，一个没有根基的半妖。
杜小草跟他心意相同，知晓他不是喜欢虚名和虚热闹的人，这般做派必有缘故，她悄悄靠近询问：“怎么了？”
“受伤了，灵力一点都没剩下。”
他不是显摆风度，而是没气力瞬移离开。
杜小草大惊，冲身后的黑岬招招手，让他马上赶过来，瞬移符激活，三人原地消失。
再出现时，已经在云澜别苑之中。
秦紫胤双脚刚落地，就咳出一口淤血，惊得黑岬一愣：“怎么受伤了？什么时候受的伤？刚刚那小子的本事，伤不到你的啊？！”
秦紫胤又呕了几口，又吃了杜小草给的丹药，勉强恢复了三成，坐在白玉石桌旁叹息：“不是他，他只是被推出来吸引我注意力的，真正的杀招在人群里，趁我激战下黑手。”
“卑鄙！”
黑岬大骂，又问秦紫胤：“他们既然躲在人群中下黑手，怎么半途而废啊？趁你病要你命，你灵气全无，随便来点阴招就能杀了你——”
“我灵气耗尽之前，已经把他们全都杀光了，也许还有剩下的，被吓住了，一时不敢乱动，又忌惮你和小草，我才有机会活着离开。”
“认出是谁了吗？”
“霍氏，霍东篱也被我杀了。”
黑岬的嘴巴张大，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骂了，“你确定霍东篱死了？你杀的？就在刚才的人群里？”
秦紫胤点点头：“他太嚣张了，以为我死定了，冲我做了个手势，我凭这个才认出他，他应该是瞒着家里人和身边人出手的，他被我搅断灵识之后，被人群裹挟着没有跌倒，现在应该已经被发现了……”
黑岬轻笑：“只要没被抓了现形，就不能栽到你头上，你是灭了他的灵识，又不是用箬衣剑抹了他的脖子，连痕迹都没有，更没有证据，霍氏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了的，他在罗浮城飞扬跋扈几百年，仇家遍地，想杀他也能杀了他的人太多了，就在半年前，他还睡了一个耋老的宠妾，气得那耋老满城追杀他。”
“后来呢，怎么摆平的？”
“耋老杀到他的院子里，把他养着的美婢、歌姬全都掳走了。”
杜小草气闷：“霍东篱自己做坏事，耋老要报复就报复他本人啊，欺负侍婢和歌姬算什么？”
黑岬摊开手讥诮：“那耋老势单力孤，拗不过霍氏，只能用这种办法挽回颜面，那些美婢和歌姬，也不是霍东篱养着的，是临时从牙婆手中买来充数的，糊弄那耋老，耋老自己也明白，没奈何，这件事之后就闭门不出，今日霍东篱离奇死了，那耋老是最大的嫌疑人。”
霍东篱跋扈，一凭家世，二凭本事，不是谁想杀就能杀了的，还是这么悄无声息地杀了。
若非秦紫胤亲口承认，黑岬都想不到是他。
耋老是霍东篱目前已知仇家中道行最高的，嫌弃也就最大。
黑岬坏笑道：“那耋老因为被霍东篱伤了颜面，羞臊难堪，闭门不出，现在霍东篱死了，他可以重新出山了……现成的顶缸。”
秦紫胤不想嫁祸给无辜，让杜小草派人出去，说是邪妖杀了霍东篱，若有必要，他会作证。
杜小草踌躇，派人先去打听情况，日暮十分才返回，说霍东篱的尸体在秦紫胤离开之后半个时辰，拖去乱葬岗埋土的时候才被发现，死状很离奇，通体没有丝毫伤口，脸上还带着笑容。
“春风酒楼被砸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惊得杜小草睁大眼：“为何要砸酒楼？”
管事叹气：“东篱公子身穿黑袍，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死得也离奇，大家没仔细看尸体，就堆在路边了，跟约战秦公子的那家伙一起拖去乱葬岗，霍氏的人找过去，那尸体已经被野狗撕咬得面目全非，迁怒春风酒楼掌柜，就把酒楼砸了。”
杜小草：……
秦紫胤：……？
黑岬：……？！
管事的话虽然语焉不详，但也能拼出大半真相，霍东篱离奇死在约战现场，乔装打扮让人分辨不出来，尸体拖去乱葬岗，这都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霍氏，怎么会想起来去乱葬岗寻觅霍东篱？
要么，他们知道霍东篱今日谋划了什么坏事，却没有阻止，任由他在外面筹谋，一众长辈坐在家中看戏等消息。
要么，今日这场坏事，就是霍氏长辈们谋划的，以为能弄死秦紫胤，反被秦紫胤杀了约战者，霍氏为了撇清关系，没有出面替约战者收尸，事后才去乱葬岗寻觅，意外发现了霍东篱的尸体。
霍氏砸了春风酒楼泄愤，也是迁怒，他们没敢来云澜别苑找麻烦。
黑岬呵呵冷嘲：“瞧见了没有？跋扈如霍氏，也是欺软怕硬，打一个酒楼掌柜算什么本事，来别苑啊，全都送他们去乱葬岗喂野狗！”
杜小草关注的不是霍氏，是霍氏知不知道霍东篱的死跟秦紫胤有关。
黑岬沉下脸：“霍东篱死在约战现场，秦紫胤就脱不了干系，何况他们早早就有仇隙？报复找茬是肯定的，依我说，挑一个好时机，把霍氏连根拔起，免得他们背地里使绊子。”
秦紫胤认真听了他的建议：“我会找机会。”
“我帮你。”
黑岬随口一说，秦紫胤却当了真，叮嘱他不要大开杀戒，“我需要活着的霍氏族人。”
黑岬一愣：“为何？”
“赚钱，我发现羽界这边的阴煞甲衣非常昂贵，制作甲衣的煞蚕丝数量又很少，小酆都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东西，不收取的话，就被罡风吹散，白白浪费掉了，霍氏一族修炼的功法，最适合缫丝。”
黑岬笑得捧腹：“这个主意好！让霍氏那帮鼠辈去当缫丝工，每天发给一个大竹筐，规定产量，完不成就抽魂鞭，打得他们没脾气，那个霍东篱，早知道就别弄死了，留着干活啊。”
秦紫胤也笑：“当时形势凶险，我没控制住，其实最开始，我是想留他一命的，不想真的跟霍氏翻脸。”
“现在人已经杀了，仇怨无法化解，只能先下手为强了，人有千算，天有一算，再厉害的人和妖，都逃不过一死，哪怕死了，还惦记着转世。”
黑岬面色冷沉，讥诮的语气浓郁，指了指杜小草：“云澜一族可以涅槃，眼红的大妖部多得很，千方百计想要效仿，至今没几个成功的，你的小酆都，好好养着，你想要永生不死，全靠它了。”
秦紫胤一怔。
来羽界之前，他对自己的认知就是元龙仙帝，大胤俊彦，人族，下意识忽略了自己母亲是精魅妖族的事实，黑岬一句“半妖”，让他避无可避，他的所有想法，几乎都是停留在“人”这个范畴，从未想过靠这小酆都延寿。
小酆都可以延寿？
他狐疑的神色落到黑岬眼中，黑岬嗤笑一声：“捧着金饭碗要饭，说得就是你这样的傻子，你以为自己凭什么能被云澜老祖看重，还不是因为这件异宝。”
杜小草怒了：“胡说八道！我祖父不是那样的妖！”
黑岬反唇相讥：“他是什么样的妖啊，想想你的父母，想想牵丝术，你是云澜帝姬啊，将来要执掌整个云澜部，你身边的男人，怎么可能是一条一无是处的杂鱼？真是这样的杂鱼，三天都活不过，就算你祖父不嫌弃，你族中那些长老也忍了，其它垂涎云澜妖部的家伙，比如霍东篱，比如金乌天子，也不会放过他。”
秦紫胤沉默片刻，摇头：“我相信云澜老祖不是这样浅薄的大妖，我也没有彻底炼化小酆都，迄今为止，总觉得隔着一层，这东西是我从雷隼那里得到的，雷隼有没有做过什么手脚，不得而知，这座小洞天真的这么玄奇的话，雷隼又怎么会落得那般下场呢？”
“雷隼是天时地利不济，用了无数万年温养小酆都，在星河中游荡，不知道杀了多少生灵，才让小酆都有了些模样，却便宜了你，私底下早就气得吐血了，你担心他们在小酆都中设了陷阱，也不无可能，那舟子还在人世，这小酆都从前都是他执掌的，想动手的话，有的是机会，你只要慢慢摸索，把那些后手全都砍掉，就能高枕无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