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虽然被困住,老渔翁手中的木浆依旧凶横,前方一扇柚木大如山头,冲着岸边的道路砰砰乱打,动静忒大,都不需要金桑老巫再燃放巫纹烟花求援,就有大批族人飞速赶来。
杜小草没料到会有这种变故,愣怔在原地。
之前对她凶神恶煞的金桑壮巫,此刻也顾不上刁难她,专心应对溪涧中路过的渔舟。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杜小草大略摸清了双方的跟脚,悄悄出手了。
众人就看见,被困住的渔舟忽然震动,凝滞的溪水重新流淌,裹住木浆的罗网也濛光迸射,徽芒越来越刺目,最终承受不住这份光耀,无声碎裂了一地。
灵气如涟漪激荡,波及溪涧两岸,所有人都觉得心头剧震,趔趄倒退了好几步。
渔翁冲岸边拱手:“多谢小友襄助,看小友似也有麻烦,要不要老朽援手?”
杜小草没有出声,溪涧中的水流却骤然加速,裹着渔舟疾速前行。
她不想这一家四口卷入她的麻烦之中,无声催促他们远离。
老者的“知恩图报”,吓坏了岸边的金桑老巫,唯恐身边真的窜出什么厉害人物,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又怀疑老渔翁虚言恫吓,故意吓唬他们,好借此脱身。
犹豫不决中,渔舟已经远去,岸边也恢复平静。
天色又有暴雨的迹象,金桑老巫心神不宁,厉声催促族人返回巫部。
杜小草被裹挟这前行,随手在路边摘了三张荷叶,给桑飞、小鱼怪一人一张顶在头上遮雨。
撵山兽被暴雨冲刷一身灰尘,惬意地嗷吼,悬挂在它们脊背两侧的筐笼被震得剧烈颠簸,困在筐笼中的女子惊呼尖叫,有人甚至想趁着混乱撕开竹篾逃出去,却被劈头抽过来的鞭子吓住,不敢再动弹。
杜小草不想节外生枝,加快了脚步,走到了一众壮巫前方,迎着前方最大的一座石殿前行。
她急于弄清楚,那晚在菰巫祖地滥杀的黑衣人,究竟是不是金桑族长的第九个儿子。
暴雨越来越大,天色也越来越黑,明明才是半下午的时候,黑得对面看不清人脸。
小鱼怪为了省事,干脆变回了鱼身,桑飞就惨了,整个人像落汤鸡一样,被豆大的暴雨打得睁不开眼,脚下还滑了一跤,噗通摔了个嘴啃泥,别提多狼狈。
两人提议歇一歇再上山。
杜小草回头看身后,金桑壮巫和老巫全都看不到人影,她这么急吼吼也无益,先找个地方避雨最要紧。
周围没有石亭、屋舍、山洞可以借用,她催动红妆剑,在崖壁上挖了一个一丈长宽的龛洞,三人一起躲了进去。
大雨难久。
半个时辰之后,乌云消散,天光重现,从三人藏身之地往下俯瞰,山脚下汪洋似海。
几头撵山兽因为体型巨大,找不到可以避雨的地方,硬生生站在接受暴雨冲刷,它们皮糙肉厚扛得住,挂在它们身上的巫女们一路饱受磋磨,却是扛不住了,几乎都晕厥过去。
杜小草急忙上前,从芥袋中拿出药草投喂给她们,确定她们没有性命之危,心中略微放松,催动红妆剑把她们从筐笼中解救出来,叮嘱她们原地等着,莫要乱跑。
“我是菰巫的族长,领地距离此处不算太远,你们若是无处可去,菰巫愿意收留你们。”
一群巫女面面相觑,不知从何处涌出来的金桑壮巫暴怒,挥舞鞭子要打人,被一位干瘦的老巫阻止了。
“你就是菰巫的那个族长?!”
“是啊,特来拜会金桑部族长,想跟他的第九个儿子好好谈谈。”
“想联姻?”
“不想,想确定他是不是屠戮菰巫族人的凶手,不是就算了,是的话他就死定了。”
“好大的口气!”
金桑老巫面色阴鸷,瞪着杜小草上下打量,“你倒是有几分本事,真把菰巫从荒山野林里带了出来,我们金桑是后起之秀,跟你们菰巫无冤无仇,我们九郎也一直在巫部养伤,不可能跑出去屠戮菰巫。”
“可不可能,我当面问过他才知道,菰巫不会放过一个仇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只要金桑九郎没有行凶,我绝不会污蔑他。”
杜小草边说边往山腰上走,金桑老巫也快步跟上,一起绕过两座崖壁,前方廓然开朗,竹楼石屋延绵起伏。
大约是刚下过一场暴雨,所有人都呆在家中,触目所见空荡荡的,一个活人都没有。
杜小草没有对比,不觉得奇怪,金桑老巫却惊得脸色铁青,不顾地上的泥泞,连跑连爬地奔向最近的屋舍。
吱嘎一声推开虚掩的房门,房间宽敞整洁,房梁上挂满了烟熏兽肉,粮囤里堆满了糙米,大大小小的陶瓮堆叠在院子里,空隙处还栽种了不少果木。
唯独不见人影。
杜小草也回过神来,暴雨之后的巫部,不会人声鼎沸,也不该这么死寂。
金桑老巫比她经验更足,在院中的窝棚中找到了拴牛绳,绳索依旧,大牯牛不见了,院中豢养的鸡鸭犬也不见了。
金桑老巫接连撞开五六户人家,全都空荡无人。
非但无人,连一个活物都没有。
小鱼怪惊得鱼头乱摇,扯着杜小草的衣襟颤抖:“族长……是不是那种邪祟又来了?!”
杜小草苦笑。
眼前的金桑部,像极了三百年前的菰巫部,比菰巫部还要诡计,菰巫部好歹是一夜之后消失不见,金桑部是青天白日,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
一个时辰之前,那场滂沱暴雨之前,金桑部还一如往常,族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看到前方族人发出的救援信号,立刻放下手中的琐事前去襄助,暴雨之后,一切都变了。
鼎盛了两百多年,数万族人的大巫部,只剩下眼前这百余壮巫和几头撵山兽。
杜小草猜测,刚刚那场暴雨,根本不是正常的雨水,而是为了遮蔽天光,困住她,让隐匿在暗处的黑手悄无声息灭了金桑部。
她身边这百余金桑壮巫能幸免于难,是因为距离她的藏身地太近,沾了她的光,否则也难免一死。
为首的老巫啼泣咆哮,嗷吼怒骂,他没觉得黑手就是杜小草,觉得跟那艘忽然出现在溪涧中的渔舟有关。
那艘渔舟出现的时机忒巧了,战斗力太豪横了,脱身的方式也过于玄奇,怎么看怎么吊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