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恐、愤懑、不甘……各种情绪纷乱，最终定格在一群人身上，全部黑衣黑面，脸上不知道是裹了黑麻布还是戴了黑色面具，只露出一双双眼珠。
他们眉心的灵纹，也被遮住了。
哪怕是袭杀，哪怕觉得稳操胜券，依旧藏头露尾，不肯显露半分真容。
事实证明，他们的谨慎很对，否则有这两名菰巫留下的生前记忆，立刻就能顺藤摸瓜，锁定是谁下的黑手。
这两名菰巫，是亲兄弟，再难来临时，下意识就背靠背凑到一起，互相扶持着逃出包围，可惜没能逃多远，就被堵在“一线天”。
此地两侧都是高高的崖壁，进出口呈喇叭形，刚一进去还算宽阔，越往前奔，越是狭仄，最后仅能容一人通过。
菰巫兄弟是从宽阔的那一头进入，一前一后疾奔，以为很快就能逃出生天。
他们来祖地已经有一段时间，知道这条通道尽头，就是一片大泽，凭他们的好水性，遁入其中有很大的机会活下来。
摇晃的画面中，他们气喘吁吁不要命的狂奔，眼看就要奔到尽头，崖壁上方忽然倒垂下几根绳索，坠下七八个黑衣壮巫，门神一样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菰巫兄弟惊惧，不得不停下脚步，对面的黑衣人桀桀狞笑，手持巫刀，一步一步逼近。
两名菰巫兄弟无奈，转头想要原路折返。
来路之上，也走来七八个黑衣人，满身的血腥气息，衣摆随着走动的脚步，不断滴下血水。
这血肯定不是他们自己的血，而是被屠菰巫的血。
菰巫兄弟恨得目眦俱裂，趁着两头追兵还没合拢，像蛤蟆一样舒展开四肢，双手双脚支撑在两侧崖壁之间，一蹦一蹦地往上攀援。
其中一面崖壁并不算很高，只有两三丈，而且越往上靠得越近，用这种攀援方法，只有时间足够，也许能逃走。
两侧来追堵的黑衣人，并不急迫，猫戏耗子一般冷笑。
菰巫兄弟拼命攀爬，其中一人攀得飞快，眼瞅着就能冲到崖壁顶端，另一人的左脚似乎有伤，每往上爬一步，就留下一个深深的血印，速度也缓慢许多，与下方追兵的距离拉开不够大。
好整以暇的追兵走过来，原地一跃，手中的藤木剑就砍中了他的脚踝。
剧痛让他的身体失去平衡，摇晃着还没稳住，又有一人原地跃起，扯住他另一只脚踝，把他拖拽回地面。
他顾不得自身安危，大声催促头顶的兄弟逃命。
他那兄弟大声回应了一句什么，杜小草没听懂，垚巫懂了，恨得流泪满面。
画面上，就看见黑衣人抡起藤木剑，一剑一剑地刺在倒地菰巫身上，故意不刺中要害，零碎折磨。
那菰巫视死如归，紧咬牙关一声不吭，身体却随着对方的劈砍满地乱滚，很快滚到黑衣人首领面前，大声求饶。
黑衣人首领哈哈大笑。
杜小草听这笑声颇为耳熟，像是在哪里听到过，正蹙眉回想，画面中的菰巫兄弟已经给了她答案。
被藤木剑劈砍得鲜血淋淋的那个菰巫，趁着对方得意洋洋，放松戒备之时，扯落了那人脸上的面具——
金桑九郎！
果然是熟面孔！
他被扯落面具之后，气急败坏，一脚把那名菰巫踹飞，那菰巫已然视死如归，铺面盖地的咒骂他，最诛心的一句的就是“金桑部完蛋了”！
金桑九郎有片刻的惊慌狼狈，很快又平静下来，当面反诘那兄弟俩：“你们的族长死定了！你们那些族人也没机会活着回到这里，你们见到了我的脸又如何？你们活不到他们回来了！”
前后矛盾的狠话，听得人发噱。
既然那么笃定菰巫完蛋，来行凶时又何必遮掩头脸？可不就是担心菰巫会重返？
因为这个变故，黑衣人没有再继续戏弄菰巫兄弟，藤木剑穿透了地上之人的胸口。
半空中的那一个，也被一张蛛网扣住，身不由己地跌落地面。
早就有人站在崖壁之巅等着他，故意没有露面罢了。
金桑九郎亲自动手杀他，随手捡起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棒，对着裹在蛛网中的菰巫没头没脑地暴打，活活把人达成了肉酱。
那菰巫挨打时，身体蜷缩得像个婴儿，死死护住了眉心的灵纹。
据垚巫说，这是兄弟俩偶然学会的一种小巫术，平时没什么大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兄弟俩都在赌，赌族长和族人能平安返回，赌自己的尸身没有被销毁，识破真凶后给他们报仇。
他们的期盼成真了。
金桑九郎露了脸，就别想继续活着。
他背后的金桑部，也完蛋了。
杜小草相信，对方知道自己没有死在刺客手中，带着千余族人安然重返，必然吓得寝食难安。
做了亏心事，哪能不心慌？尤其是被苦主找上门去的时候。
杜小草没时间亲自登门，亲自写了一封邀书，派人送到金桑部，邀请族长和九郎父子前来“赴宴”。
时隔三百年，菰巫借着“若吾仙君”的东风，重返祖地，扬眉吐气，要办一场宴席，邀请邻居前来痛饮。
垚巫一边给死去的二十几个族人收敛尸骨，一边低声问杜小草：“金桑部做出这种亏心事，无论是自己主动给堃巫当狗，还是被逼迫当帮凶，都心虚得很，他们肯来赴宴？”
杜小草冷笑：“就是心虚，才不敢不来啊。”
金桑部是一个族人数万的大巫部，跑得了一个九郎，跑不掉数万族人，在一个儿子和一个大巫部之间，杜小草相信金桑族长不会选错，湖上初见，她就认定那人不是甚么“慈父”。
真要发昏，杜小草就依样画葫芦，也跑到金桑部去，把他们的族人也屠戮一遍。
她离开的这段时间，留守的二十几个菰巫全部遭难，同样居住在这里的数万野巫，却毫发未损。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垚巫敲响铜锣，召集这些野巫的族长们过来。
这些野巫都是依附菰巫部存活，起码名义上如此，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巫疆蛮荒之地，不讲这些酸腐之语，却也有自己的道义，杜小草倒要看看，这些人怎么为自己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