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说得忍俊不禁,秦紫胤也发噱,这样的条件,真不算苛刻,羽界这样的地方,一个大妖部的未来家主,必须顶天立地,见了血气就两腿哆嗦,只配当米虫养着。
这样的羞辱,换了说法就是“激励”,那“二叔祖”的父母本人,都没有提出异议,期盼着呆瓜儿子知耻后勇,在战场上洗刷名声。
可惜,事与愿违。
那“二叔祖”就是一头彻头彻尾的废物,二上战场之后,表现得比头一回还怂,当场就吓晕了,被两位护持他的族老扛在肩头,一路扛到了别苑里。
秦紫胤嗤笑出声:“这样的蠢物,与猪狗何异?当米虫养着都便宜了他,就该扔到野地里,让他与猪狗争食,尝一尝世间疾苦,或许就不那么怕死了。”
杜小草也笑:“吼妖部之前的那些家主,个个丰功伟绩,偏偏被他带累了名声,据说他回到族中之后,听了一耳朵的流言蜚语,替代了他的那位同族俊彦还奚落他是妖部之耻,但凡有点骨气,就该抹脖子自尽。”
秦紫胤皱眉:“他的爹娘呢,也不管他吗?”
“他爹被规矩所限,又觉得他丢了自己的颜面,对他不理不睬,他娘亲倒是一如从前,却忽然暴病身亡。”
“暴病身亡?!”
秦紫胤加重了语气,黑岬也腾一下跳起来,厉声反驳:“我娘亲没有生病,是他们故意害死了她!他们还想害死我,被我逃了——”
杜小草一时起了坏心,追问道:“你逃到哪儿去了?”
“空间战场啊,前两次都栽在这个地方,我不甘心,又去了那儿。”
黑岬的口齿前所未有的清晰,说完这句又醉倒在桌底。
杜小草叹气:“这就是了,他那样的人来了空间战场,身边有没有供奉、长辈护着,一照面就得丧命,尸骨都找不着,成了几万年来的悬案。”
秦紫胤点点头,又摇摇头,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他问杜小草:“这二叔祖前两次表现不佳,第三次万念俱灰,还没了母亲,也许能激发些血性,他的道行也是不低的,未必就死了。”
“可他再没回过吼妖部。”
“他为何要回去?吼妖部要把他当猪狗圈养,所有人都白眼相向,最疼他的母亲也死了,父亲……他那父亲后来怎样了?”
杜小草蹙眉想了想,“又娶了新妻子,生了一双儿女,那儿子虽然没当被立为少家主,却也锦衣玉食一辈子。”
秦紫胤笑容冷冽,没有说话。
黑岬却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几乎喘不过气,冲着杜小草招手道:“帝姬过来,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杜小草怕他发酒疯,掐了好几个手诀,把房间内的污渍清扫一空,狼藉杯盘和喝空了酒坛也都送到厨房门外,自有仆役收拾妥当了。
秦紫胤盯了黑岬一眼,上前搀扶起他,让他斜躺在美人榻上,弄脏的外袍也给他脱了下来。
黑岬感激,抱着他的手臂不撒手,嗷嗷哭嚎:“帝姬不听我的秘密,公子你来听一听,给我评评理,我爹骂我窝囊,他又好到哪儿去,被人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子,几万年一声不吭——”
秦紫胤惊得一怔,不敢置信地看向杜小草,这黑岬是个醉鬼,他说得话不可信,杜小草听说过的八卦中,翻来覆去地找,也没找到这一条。
她低低问黑岬:“这话也不能胡说,你怎么知道你爹——”
她咽回了下半截话,黑岬却毫无顾忌:“他生下我半年,就在空间战场残了下体,我娘跟着她都守活寡,他那新夫人怎么生出一双儿女?!”
好犀利的答案。
这是天大的隐私,非骨肉至亲只能得知,杜小草是闺中少女,脸皮薄了一些,怔了半响,才讪讪诘问:“也许……也许你爹的伤痊愈了——”
“齐根断了的东西,如何痊愈?”
“也许有秘术——”
“是啊,我也希望真有秘术,就去掘了他的坟墓,验看他的尸骨,确定是断的,没有痊愈,那俩孪生儿女是野种!他被人欺负到这份上,还忍气吞声,我怎么会有这么窝囊无能的爹!”
黑岬入戏十足,破口大骂了整整半盏茶时间。
秦紫胤已经从他这寥寥数语中,推断出更加离奇的真相,吼妖部那位家主,“二叔祖”的生父,早在儿子失踪之前,已经被族人架空了,他的唯一后代“二叔祖”,就算没有折在空间战场,也会折在其它地方。
以结果倒推,那“二叔祖”在空间战场怂得声名远扬,转着圈的丢人现眼,未必就是真相,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阴谋。
秦紫胤在七十二洲,见惯了世家公子为了谋夺少主之位,为了刷声望,各种卑劣手段用尽,黑岬那位“二叔祖”,说穿了也稀松寻常。
他低声说出自己的猜测,杜小草听得愣怔,黑岬却大笑不已,冲着秦紫胤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做过仙帝的人,眼明心亮,我头一回上战场,怂成那样,一是自己胆子小,二是他们百般恐吓,故意吓唬我,第二回的时候,我已经豁出去不害怕了,他们就一掌打晕我,污蔑我又怂了!”
黑岬怒极反笑,声震房梁。
杜小草担心外面的人听到,早就用若吾小锥绘制了隔绝符阵,黑岬这番话若是传扬出去,吼妖部非得内讧不可。
秦紫胤问她:“吼妖部现在的家主,就是黑岬的父亲,那个顶替了他‘二叔祖’的人?”
杜小草点点头,吼妖部在羽界百妖谱上排名五六十位,血脉神通十分玄奇,战斗力也不低,他们的家主是谁,大家都知道的。
黑岬身为现任家主的嫡出幼子,子不言父过,无论他父亲当年是如何上位的,他这做儿子都得为尊长讳。
杜小草觉得黑岬是酒后胡言,秦紫胤却觉得不像,更像是憋屈至极后的愤懑,他共情的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那位生死不明的“二叔祖”。
黑岬醉得沉睡,一直睡到隔天中午,才昏昏然醒来。
秦紫胤站在他窗前,对着窗外盛开的木芍花,看一本从大胤带出来的兵书。
听到黑岬起床的动静,他从芥袋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午膳,都是滋补养胃的,和适合宿醉后的人食用。
黑岬美滋滋地坐下吃喝,夸赞秦紫胤“够朋友”,“大恩不言谢,等到了战场上,我护你一场周全,绝不让你惨死两截。”
秦紫胤气得一脚踹过去:“我谢谢你啊,好吉利的吉祥话!”
黑岬正色:“是真朋友我才这么承诺,其它人我管他死活?你也别指望听什么吉祥话,最好先弄清楚空间站场是什么地方,从前或许有办法蒙混过关,这一次不比从前,来做诱饵的也好,也秀道行耍名望的也好,九成九都得饮恨当场,能活着回去的年轻人,百不挑一。”
秦紫胤警觉地抬头,盯着黑岬:“就算你说得都是真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有消息来源,不便告知你,信我的没错,旁的俊彦还有那么一丝丝活命的机会,你和小帝姬,板上钉钉要丧命,我就是那把替你们撬开棺材板的锤子,好好珍惜吧。”
黑岬说得叽叽呱呱,真假难辨,秦紫胤却当成真话来听,还翻起昨晚的旧账:
“吼妖部上一位的家主,续弦夫人生的一双儿女,果真不是那家主的血脉?”
“不是啊,我掘了他的坟,他是断的,昨晚我已经告诉你了,还问什么?幸灾乐祸是不是?笑得太早了,小心你也被人削断命根子——”
秦紫胤飞起一脚,把黑岬踹出房门,摔了一丈多远才停下滚动,狼狈不堪,头发也散了。
黑岬自知失言,悻悻不满:“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就坐着看你怎么丢脸!”
“我道行高深,胆魄过人,不会丢脸更不会丢命。”
“我那‘二叔祖’,当初也是这么自命不凡,也说过跟你一样的话,结果呢?”
“他的道行如何我不清楚,胆魄小证据确凿,战场之上,哪怕不敌也要绷住气势,否则就是万劫不复。”
秦紫胤说得认真,噎得黑岬无言以对。
紫胤虽然是“公子”,却也是元龙仙帝,打过的战不知凡几,拼命的次数不知凡几,跟吼妖部的“二叔祖”不可同日而语。
黑岬从地上站起,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回到房间里打算继续用膳,秦紫胤却拦住了他:
“你为何对那‘二叔祖’这么了解?你见过他?”
黑岬的面色微微一沉,蓦然笑道:“见过,那些事都是他告诉我的。”
“可你刚才说,你掘了吼妖部前任家主的坟?”
秦紫胤加重了“你”,目光中的 冷意十足,但凡黑岬有些不正常,就会出手迎敌。
黑岬却神态如常,兀自坐回桌案边,拿起筷子夹菜,仿佛掘了前任家主的坟墓不是什么大罪过,是小孩过家家。
他给秦紫胤的说法,是他那位‘二叔祖’让他干的。
“他答应我,只要我帮他确认这个秘密,就保我在空间战场上安然无恙。”
“你信他的话?”
“信啊,不信也不行啊,要么去掘墓,要么毒发身亡。”
“你可以告诉你父亲,他是家主,神通广大,有办法帮你摆平。”
“他或许有办法摆平‘二叔祖’,却没办法解开我身上的剧毒,我只想活命,其它的都不理会。”
“自私!”
“活命而已,不寒碜。”
两人一句接着一句,话却渐渐不投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