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雨扯了扯嘴角，冷哼一声没吱声。
还是一只小幼鸟的若吾仙君，若没被她的恓惶可怜打动，仙君还是仙君，她就惨了。
她讨厌的是做人奴婢，不讨厌因为做了奴婢换来的锦衣玉食、岁月静好。
她诞生在阴冷刺骨的冰窟，每一寸血肉都浸染了族人的凶戾和不甘，若吾仙君不一样，她生下来就金尊玉贵，顺风顺水。
她觉得杀人是没有错的，被人杀死也是稀松寻常的，想要活得长久，活得舒心，就要不择手段壮大自己，隐忍蛰伏一时，换来豪横得意一世。
落得今日这般，也不全然是她失算，而是对手太强大，她太弱小。
弱，才是她的原罪。
杀人，忘恩负义，都不是她的错处。
想通了这个道理，伏雨刹那间开心起来，冲着杜小草微微一笑：
“仙君，你曾经是我的主人，但你真的没有任何一样能比得上我，如果不是血月蛟族覆灭，你便是天天追在我身后，我也懒得搭理你，更不用说成为朋友，我们从骨子里就不是一类人，你一直觉得自己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惜不是，你只是一个被我哄骗的蠢货，跟骗子谈恩义，真是可笑。”
杜小草点点头：“我那时候确实挺笨的，谢谢你让我懂得了人心险恶，余生不会再滥做好人。”
“我血月扶余能够活到今日，靠得就是识时务，懂得做小伏低，在你身边的那几万年，我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侍婢，还攀上了其它妖部的贵人，万一你长歪了，或者醒悟了，要把我撵出仙宫，我也另有去处。”
“我比你聪明太多太多了，又洞彻最细微的人心，每一步都在算计，每天都在探究，此消彼长，我越来越强大，你越来越蠢笨，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中，稍微哄了哄你，你就傻乎乎地离家远游，没有族中长辈庇护，你就是一团人形滋补灵药，我每天都在琢磨着怎么吞了你。”
杜小草听得不耐，泠然诘问她：
“你琢磨了几万年，现在又如何呢？我依然还是若吾仙君，你依然是见不得光的宵小鼠辈，几万年对你我这样的大妖，也不是很短的时间，你每天都在演戏，用尽心机，我都替你觉得心累。”
“谁让我没有神通广大的长辈呢，若是……”
“便是血月蛟族没有覆灭，你有神通广大的长辈庇护，你也依然过不了我那样的日子，或许不需要做小伏低，一样得机关算尽，最后大概率还是死了，血月蛟族这样没有人性的祸害，就该阖族覆灭！”
伏雨眯起赤色竖眸，“少往脸上贴金，这世道成王败寇，活到最后才能笑到最后，笑到最后才能笑得长久，有本事扔掉这把团扇，咱们单挑试试看！”
扔了团扇的杜小草，最多跟她打平。
随随便便伸出一根小指头碾死她？
先去做个梦吧。
伏雨语气越来越嚣张，剑拔弩张的氛围却淡了下来，咬人的小狗不叫，嗷嗷乱叫的时候几乎不咬人。
对伏雨“扔掉团扇”的诉求，杜小草并没有装聋作哑，一脸正直地回绝她：
“我可以不使用这把扇子，但扇中的灵蝉不是我的灵宠，不会听我的话，它要继续聒噪你，我也没办法。”
伏雨以为她又犯蠢，赤瞳中微微露出喜色，觍颜哄骗她：“仙君讲规矩就好，咱们之间的事，何必让长辈掺和？好几万岁的大妖，又不是小孩子。”
“不是小孩子，就要懂得礼貌，闯进别人的家已经很无礼，还禁锢主人，毁坏景致……”
伏雨当机立断，收起冰雪，满院花木重现，枝叶花苞被冻伤得痕迹明显，这一季注定无法绽放了。
始作俑者毫无愧色。
慢说是满园春色，便是满园活人，她杀就杀了，半点不会萦绕于心。
人之初，都是呱呱落地的婴儿，赤子之心不谙世事，纵然要学坏，也要许多年耳濡目染。
从前的若吾仙君，不肯信有人生下来就是怀胚子，不肯信世间有无可救药的坏孩子，如今的伏雨，让她的看法改变了。
伏雨觉得她这个仙君虚有其表，蠢不可及，能安然无恙全靠长辈庇护，但她收留伏雨的这几万年，也给了她安稳豪奢的生活，对她呵护备至，她的心却始终留在那片冰窟里，没有跟着她的人一起走出来。
伏雨口口声声嘲笑曾经的主人愚蠢，其实真正愚蠢的人是她。
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毫不留恋地害死了她，断了所有退路和活路。
哪怕只是为了利益，伏雨也该好好护着她，她是一座纯天然无污染千万年岿然不动的大靠山啊。
徐徐图之，长远获益，强似杀鸡取卵。
坏都坏得那么愚蠢，一条道走到黑，死到临头还不醒悟，啧！
陪伴在若吾仙君身畔的血月伏雨，有千万种光明未来，一心谋害若吾仙君还暴露了真面目的血月扶余，再没有回头路可走，所有向善之门都不再对她敞开。
她只是一把刀，一把攥在某个跟九色妖鸟一族不睦的坏人手中的尖刀，哪儿需往哪戳，迟早刀毁蛟亡。
曾经她轻易得到了若吾仙君的善心，便以为善心唾手可得。
人力终有穷尽，涅槃一次的“若吾仙君”认输了，放弃了无可救药的小伙伴。
唿唿几万年光阴流转而过……
两个挽着小鬏鬏的女孩，在恢弘巍峨的宫殿中嬉笑玩闹，云鹤环绕身畔，她们并肩站在窗前，眺望云雾深处看不见的远方。
善与恶，对与错，阴谋与暗算，那个时候就泾渭分明了，只是其中一个小鬏鬏蒙在鼓里罢了。
此时云雾散尽，陪伴在身边的女孩露出狰狞面目：
“在羽界的时候，每次跟着你走过仙人桥，我都忍不住想要推你一把，亲眼看着你坠入十万丈深渊，那种地方，哪怕你的祖父跌落进去，也是九死一生，三万六千年，我一共陪着你走了十九次仙人桥，用尽了所有的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