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紫胤去酒楼用午膳，刻意改头换面，不让人认出他的脸，旁边的酒客聊得热火朝天，话题就是他，大部分是诋毁，骂他“胡吹大气”，找两位耋老帮他耍声望。
“这小子怎么就不懂，吹得越高，摔得越重，闹不好活活摔死了！”
“是啊，吹自己是羽界年轻一辈剑仙第一人，谁给他的脸？”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说罗浮城年轻剑仙分为两类，一类是秦紫胤，一类是其它，听听，狂得没变了！”
“约战就要开始了，当众把他打成死狗，看他还怎么有脸出门！”
“……”
喊打喊杀声一片，针对秦紫胤的恶意直冲云端。
秦紫胤听在耳中，眉头越皱越紧。
偶尔有人替他说话，说要“眼见为实”，立刻就被阴阳怪气的哂笑压了下去。
一边倒的泼污水！
愤懑走出酒楼，绕过一条街巷，前方湖泊粼粼，随天一色，视野的开阔暂时舒缓了郁闷的心结。
三人错落站在高高的石拱桥上，看着下方疾驰而过的柳叶舟，如同一柄柄穿梭的利剑，竞相往来穿梭。
杜小草忽然惊咦一声，目光锁定一条不起眼的小舟，那舟不知不觉脱离队伍，冲着他们站立的方向驰来。
黑岬上前一步，挡住可能的偷袭，大笑招呼船主：“这位兄台好雅致，好本事，无风无篙逆水行舟。”
舟上的“孩童”一身紫袍，面容讨喜，冲着黑岬拱了拱手，有跺了跺脚，满脸天真的问黑岬：“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紫胤公子？”
黑岬讪讪摸了摸鼻子：“我是大名鼎鼎紫胤公子的朋友，你找他何事？”
他边说边仔细看舟上的“孩童”，虽然是一张年轻好看的脸，却是成年人的脸，与他幼童般的身形并不匹配。
这样的人，一般称之为侏儒。
哪怕在罗浮城，也会被侧目嘲讽。
紫衣侏儒没有任何不安的样子，指着脚下的柳叶舟：“请紫胤公子帮忙看看，我这柄仙剑如何？”
秦紫胤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柳叶舟，讶然地发现，这“舟”另有玄机，是一柄酷似柳叶舟的仙剑！
剑体惯例沉重，这一柄却能漂浮在水上？
是材质玄奇，还是主人的道行功法离奇？
黑岬会主意到它，就是因为它在湖心一大群柳叶舟中，穿梭的姿势像极了招式。
说话间，柳叶舟已经陀螺般原地旋转，越转越快，最后腾一下飞到半空，稳稳落到拱桥上。
从高空落下时，柳叶舟的身形不断缩小，最终落地时，只有三尺长，施施然挂在紫衣侏儒腰间。
黑岬大赞一声“好”，“这位公子，是要约战了嘛？”
“没有，在下只是碰巧路过，前来瞻仰大名鼎鼎的紫胤公子，希望三位没觉得我唐突冒昧。”
秦紫胤冷笑：“现在你已经见过我了，就此别过。”
他转身下桥。
紫衣侏儒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半点寒暄的余地都不留，直接走人，待要追上去，又有方才的大话垫底，不想出尔反尔，弱了声势。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笑出声。
黑岬也嘿嘿笑，紧跟着秦紫胤离去。
紫衣侏儒弄了这么大阵仗，演了这么一场好戏，噗地落空，沦为笑柄。
黑岬夸秦紫胤：“公子气人的本事，越来越炉火纯青，你就不怕他恼羞成怒，真的追上来？”
“追上来就追上来，早一日晚一日的事情，我厌烦他不是因为他耍心机，是因为他装神弄鬼。”
“他装神弄鬼，是真的忌惮你，本以为能稳稳赢你，忽然出了变数，又舍不得放弃你这么大长脸的好猎物，纠结得很呢。”
黑岬回头看了一眼，啧啧叹气：“他没有放弃，很快就会跟你翻脸了，拜那些流言蜚语所赐，你现在名满罗浮城，你来自七十二洲，不晓得在我们羽界，想要出名是一件多么难的事……”
秦紫胤“哦”了一声，他即便来自七十二洲，也知晓“养望”的难度和高度，他当年能从那么多世家公子中脱颖而出，凭的不止是家世和道行，应对刁难的本事也很好。
杜小草的关注点在紫衣侏儒的外貌上，问黑岬：“他是先天残疾？”
黑岬摇头：“据说是一种奇怪的功法，他本人是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你们看他的脸，长得不错吧？这代表他练到了小巅峰，等身形也完全恢复了，就是大巅峰。”
杜小草回想方才侏儒的脸，确实挺好看。
黑岬又道：“他的出身不高，祖上是一个小妖部的奴仆，他祖父杀了主人，带着他逃到罗浮城中，干苦力为生，很早就殁了，他在城外的乱葬岗长大，天赋异禀，举止又古怪，和另外两个年轻大妖并称‘三疯’，都是那种为了精进道行精猛勇进的疯子，天赋运气都很好，隔三差五就能暴涨一截道行，有望成为下一批耋老团成员，不论将来能走多远，只说眼下，他们三个风头最大。”
黑岬非常了解“三疯”，说其中最厉害的一个来自无相界，修苦禅和闭口禅，常年不与人说话，出手就会杀人，最大的特征是“白袍无脸”，没有五官。
排名最后的是一个大妖部的少家主，出身高贵也挡不住他犯疯病，奈何富贵是绊脚石，这两年他被紫衣侏儒超越。
“紫衣侏儒虽然出身低微，长在荒郊陋巷，苦哈哈长大，现在却已经是一个大妖部的贵婿——”
黑岬边说边斜睨秦紫胤，意有所指道：“这是他来挑衅你的重要原因。”
秦紫胤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冷嗤一声：“小人之心！”
度君子之腹，谬之千万里且不自知。
黑岬见他倨傲，苦笑道：“你就不问一问，他们个耋老团的关系？”
“三疯”无论跟脚如何，都被誉为是下一代耋老团人选，那他们跟现任耋老团，必然有某些牵扯。
人心都是偏的，那些赏识“三疯”的耋老，有意无意就会偏袒。
黑岬知道的内幕之一，就是紫衣侏儒与骷髅耋老之间，有“半师”的名头。
“紫胤公子，我知道你从前也是一时俊彦，但罗浮城是不同的，在这里，每隔几天就能冒出几个‘俊彦’，然后流星一闪，陨落不见，很快就被大家遗忘了。”
秦紫胤不耐烦，诘问黑岬：“你到底想说什么？！”
黑岬还没开口，前方一个冷冽的男声怒喝：“他想说你这种癞蛤蟆，就别惦记帝姬这种天鹅肉了，乖乖滚出罗浮城，还能保住一条命！”
好辛辣的口气，呛得黑岬和秦紫胤同时皱眉，一起看向说话的男子，高大颀挺，气度丰隆，没有世家贵人常见的阴柔，罡气十足，脸上还有一圈胡须，让人猜不透他的年纪。
腰间没有佩剑，手中拎着一根扁担，身上穿戴的衣衫是两截的短打扮，这是寻常小老百姓的衣着，此人虽然苦扮相，用料却不是苎麻，是媲美世家贵人的珍罕面料。
秦紫胤一时摸不清他的来路，是穷人乍富后的混搭呢，还是富家贵人的特殊癖好？
男子见秦紫胤发怔，咣咣砸了地面两下，提醒他注意听自己说话：
“先跟我打一架。”
约架？
秦紫胤热血沸腾，他等这一刻等了许久，杜小草却上前阻拦：“大表兄，别胡闹！”
秦紫胤绷紧的身体一滞，杜小草的表兄，多半就是她外公族中的年轻人，气势汹汹跑来找茬？
“表兄”打量杜小草几眼，语气诚恳道：“你也知道我是你大表兄，你又没有其它兄弟，合该我来替你出这个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我都赞同，对这条杂鱼也没有特别不好的偏见，就是不希望你年纪小，被甜言蜜语迷晕了头，把草绳当龙筋。”
黑岬长吁一口气，幸灾乐祸地斜睨秦紫胤：“表舅哥来验看你成色了……”
这大表兄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担心杜小草挑中的情郎是绣花枕头，约战时三拳两脚就被撂倒，转着圈的丢丑，这样丢的不止是他自己的脸，还有云澜妖部和白溪妖部的脸。
黑岬深以为然，冲着“大表哥”竖起大拇指：“真金不怕火炼，敢来招惹云澜帝姬，没有点真本事怎么行？这世道越来越崩坏，就是骗子太多，傻子不够用，及时揪出招摇撞骗的家伙，大家都好。”
“大表兄”点点头：“话糙理不糙，就是这么大道理，紫胤公子是吧，我不知道旁的亲戚是怎么看你的，我只认真本事，只要你今天打败了我，我就认可你跟若吾的关系，你不必留手，有多少本事全都使出来——”
黑岬啧啧：“万一他下手重了，打得你不能自理……”
“呸！你当我白溪妖部是泥捏的？随随便便来条杂鱼就能打得不能自理？！放心吧，我下手会注意轻重，不会——”
还还没说完，他已经被扔上半空，足足扔了十几丈高，一柄黑幽幽恍如衙门责打刁民用的黑色板子追在他身后，对着他的屁股一顿啪啪猛打，打得屁股开花。
从空中到落地，足足挨了数十下板子。
“噗通”一声闷响，“大表兄”结结实实摔趴在地上，硬忍着没有叫出声。
他的人还是懵着的，臀部的剧痛提醒他，他刚刚被碾压着痛打一顿，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杜小草哭笑不得，立刻催动瞬移符，带着大表兄、黑岬、秦紫胤离开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