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巫城外,葳蕤山巅上,莫名多了一座华丽府邸,像是凭空出现,隐匿在云雾之间。
一个身穿缂丝留仙袍的俊逸青年,凭栏远眺,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显然心情很好。
没有人知道,他是箐公子的未婚夫,两人刚开始议定婚事,箐公子就愤而离家出走,反抗这门亲事。
巧合的是,箐公子逃离的当日,他也从宗祠中逃走。
一对即将谈婚论嫁的俊男美女,珠联璧合的一对璧人,不约而同选择了逃婚,谁都看不上谁。
俊逸男子是想着出门透透气,顺便去母舅家求援,让他们帮忙取消这门亲事,舅舅们也答应了,还没开始行动,就传来“未婚妻”的死讯。
虽然没有死透,留在祖祠中的魂灯中封禁了一缕魂魄,可以凭此重聚肉身,但聚出来的人,跟之前的人,除了相貌一模一样,其它的都是全新,压根算不得是同一个人,唯一的用途,是保住族中天赋异禀的弟子和孩子,毕竟身体完美复制,大概率能保持曾经的血脉天赋。
若是长辈唯有这一缕骨血,那就更重要了,他们需要的是自身血脉延续,记忆和性情都是其次。
更有甚着,觉得小辈长歪了,怎么掰也掰不回来,一狠心就把人灭杀了,用魂灯回炉重炼。
俊逸男子虽然不满意未婚妻,但他是没立场这么办的,只能千方百计阻拦婚事。
现在么,未婚妻死了,他解脱了,两家长辈见了面,都觉得晦气,婚事暂且押后不提,但对俊逸男子提了一个要求,要他前来巫疆,狠狠替未婚妻出一口气。
箐公子的死,罪魁祸首是秘境之主,但他已经飘然不知所踪,只能去找跟他有关之人的麻烦。
比如赢生,比如天芒少族长和天魃小巫。
这三人,板上钉钉地有麻烦,谁让他们被秘境之主挑中做弟子呢,虽然三人当场就拒绝了,但秘境之主并没有罢手,尤其是对赢生,约定百年之后再来。
赢生把这当笑话听,俊逸公子却知道这约定不是玩笑,百年之后,甚至百年之内,秘境之主随时可能降临,带走赢生。
抓住赢生,就有很大可能引来秘境之主,顺藤摸瓜夺了他的秘境小洞天。
唯一的担忧,是秘境之主道行通天,两家师门长辈不是对手。
俊逸男子从未担心过城上城,从始到终都没把鸣泽城主放在眼中,至于赢生,更是随手拈起的棋子。
然而折戟了。
还没等他们冲到城上城,只是在城外的广场上,就被一位“死而复生”的天巫逼退。
接下来的诸多安排,全都停滞。
俊逸男子觉得憋屈,未婚妻的师门又一再催促,他不能继续蛰伏,必须得再出手。
刚这么想,眼前就浮现一个虚幻的人影,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明明是虚空的山涧,虚影却像是走在平地上,稳稳当当。
俊逸男子惊讶,对着虚影一顿猛攻,手诀、符咒、法术轮番招呼,全都扑了空。
转瞬之间,虚影已经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俯瞰他,口吐人言:“听说你在找我?我来了。”
嗓音沉稳浑厚,听不出丝毫杀机,俊逸男子却吓得趔趄后退,很快就退到死角里,不得已挥拳而出,对准虚影一顿猛打。
他平日里是使剑的,心神大乱之下,全凭本能行事,街头泼皮一般用了拳头。
虚影看似虚空,砸上去却砰砰有声,俊逸男子一拳接着一拳,双手十指和手背开始渗血,虚影也染了红色。
到了后来,俊逸男子的双拳骨骼森森,皮肉不存。
再继续打下去,他的手臂和手肘也得废了,他自己也惊骇莫名,想要停手,却已经停不下来,双拳像是被人操控了,身不由己地砰砰有声。
危机关头,他腰间悬挂的荷鲤佩忽然冒出濛光,把他整个人裹得像个光茧,隔绝了对面的虚影。
一个威严浑厚的嗓音传出:“这位仙友,为何咄咄逼迫一个小辈?”
虚影抬头,看向濛光凝聚出的高冠老者,目光森冷:“是你派他过来送死的?”
高冠老者噎住,苦笑拱手赔礼:“仙友见谅,我们也是逼不得已。”
他把自家与箐公子议亲,箐公子逃婚,身陨,她背后的师门逼迫自己孙儿来天巫城报复的事徐徐道来。
虚影听罢,无声哂笑,看向俊逸男子的目光和善许多:“你倒是个有主见的,那般女子,娶回去遗祸无穷,逃婚就对了,他的师门逼迫你,我替你主持公道。”
虚影说罢,抬手朝悠远山河遥遥一指,似无声处有惊雷,仔细聆听又寂然无声。
俊逸男子不晓得发生了什么,虚影已经回过头来,“年轻人,巫疆多事,劝你早日遁离。”
俊逸男子赶紧拱手行礼:“多谢前辈提点,在下即刻便走。”
虚影捋须点头,待要开口,忽然怔住,耳垂略动了动,哈哈大笑起来,揶揄俊逸男子:“迟了,你走不了了,好好在此地历练一番,若能活下来,心境和道行都有增益。”
若是死了,也是白死。
俊逸男子听出虚影的弦外之音,急切看向濛光凝聚的祖父,祖父摇头苦笑,刚要开口,却被虚影一圈轰散。
天地间恢复平静,俊逸男子却再也平静不下来,他失去了所有后手,陷在了天巫城,若是不能凭本事脱困,就只能指望魂灯重聚肉身了。
那样凝聚出的肉身,对他的父祖有意义,对他本人来说,就是彻头彻尾的死亡。
……
天巫城中,一座气派的酒肆外,多了一个瞽目琴师,人衰老得没眼看,腿脚也蹒跚,技艺却精湛,一曲弹罢,叫好的人里外三层,给赏钱的却寥寥无几。
围观的小乞丐,还争先恐后地涌上前抢夺铜板,让老琴师的生计愈发惨淡。
老琴师没有恼,笑呵呵的继续弹琴。
旁边还有一个算卦看相的小摊,趁着老琴师聚拢的人气,大声招徕生意。
这人长得过于俊俏白净,一看就不是巫疆人,更像是七十二洲那边跑来历练的世家贵公子,还是轻佻款的,扬言最擅长为女子算姻缘前程。
不知道是请了托儿,还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真的引来一帮拥趸,都夸他算得准,围上来的少女和少妇越来越多,争先恐后地伸出手,请他为自己看手相算前程。
俊俏青年生意火爆,大约是飘了,宣布说每天只算百人,超过了不算。
寻常巫师,一日之间哪里会有百桩生意?这规定就是瞎咧咧,众人哄笑打趣,他也不恼,身后背着一个显眼的算盘,行动间噼里啪啦乱响。
若是杜小草在此地,一眼就能认出,这人正是吕文昭。
不知是奉了皇命前来寻觅杜小草,还是自己按捺不住跑来了巫疆,距离杜小草离开之日,已经过去了三年。
白帝城中,各种纷杂传言众多。
吕文昭之前,已经来过几波人寻觅杜小草,要么铩羽而归,要么杳无音讯。
吕文昭算卦的招牌上,不像其他巫师那般画上巫纹,他画了一个女子的面容,宣称是他的妹子,来到巫疆数年,一直没有返回家中,他心中担忧,亲自过来寻找。
那画像栩栩如生,非常逼真,有人认出来了,却缄默不提。
日头西斜的时候,吕文昭身边已经多了十几波的眼线,全都眼珠不错地盯着他。
吕文昭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心中明白自己找对了方向,人八成就在天巫城,还闹出过动静。
没有人上前挑衅,也没有人出言搭讪,一般而言,这是因为忌惮。
不是忌惮吕文昭,是忌惮吕文昭寻找的女子,她在巫疆公开的名号,是菰巫族长,萱草姑娘。
日暮黄昏,吕文昭迎来了最后一桩生意,是个面貌玄奇的小鱼怪,瞪着一双鱼眼睛盯着他幌子上的画像。
吕文昭心中窃喜,对着小鱼怪伸出手:“这位姑娘,看看手相吧,本仙师前世是月老坐下小童,专门帮着拴红线的……”
半个时辰后,吕文昭被扯着耳朵拖回天萝客栈。
杜小草虽然蛰居湖底,有青鳞在,对天巫城中的大事了如指掌,她一整天都守着那个白玉海碗,看到了瞽叟,看到了吕文昭。
瞽叟就罢了,跟她早有交集,还去过一趟焦溪村,趁着她刚刚涅槃没有觉醒记忆,布下了诸多后手,而且都得逞了。
其它不说,弄出一个“若雨仙君”,就是她天大的麻烦,至今束手无策,不然也不会孤身前来巫疆寻觅破解之法。
办法还没寻到,吕文昭先找过来了。
白帝城那边,必然是出了麻烦。
箬衣剑飞来巫疆,挂在了秦紫胤腰间,白帝城中的秦佑安就十分尴尬,紫胤仙帝转世的名头遭人质疑。
便是杜小草,也不晓得两人谁是真,谁是西贝。
吕文昭被小鱼怪安置在天萝客栈,她悄悄去看了一次,没有露面。
他似乎也不急躁,每日里依旧出来摆摊,最乱葬岗的兴趣很大,过两天就是祭祀祖巫的节日,几千年的某一天,青鳞被家族安排前来巫疆,“祖巫”横空出世。
杜小草觉得他没什么神秘的,大部分巫疆人不这么认为,早早聚拢到祖巫庙,供奉香火,烧纸剪符兽,顺便还给亡故的先祖送冥衣冥食。
桑飞身为天萝族长的亲侄儿,也有许多琐事要做,烧香烧纸,忙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