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一走,卖花娘子就雀跃起来,觉得捡了天大便宜。
杜小草指着她刚得的水晶匣,提点了几句用途,“好看是其次,有些驻颜的功效,是用灵花调配成的,难得一见,十两金子忒贱卖了。”
卖花娘子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蹙眉诘问杜小草:“姑娘,这匣脂粉不会也是从乱葬岗弄来的吧?”
在商言商,只有低买贵卖,哪有人肯贱卖?
除非来路不正!
死人身上搜敛到的,坟墓里挖出来的,跟偷盗打劫到的赃物一样,都属于来路不正。
杜小草笑容不改,问卖花娘子:“我若说是死人身上来的,你时不时就不买了?没问题,十片金叶子还给你。”
她说罢伸出一只手掌,放在卖花娘子眼前颠了颠。
卖花娘子倒退一步,摇头不肯:“我说笑呢,姑娘怎么会是那种坑人的奸商——”
“实不相瞒,你买的这个水晶脂粉匣,它的主人确实死了,是我从她的巢穴里搜捡到的,比搜尸略微强上那么一些。”
卖花娘子嗓音干涩:“巢……巢穴?!”
“主人是个千年道行的小狐魅,披着一副美艳皮囊,四处骗人回去吃,这脂粉是她给那皮囊化妆用的,用三十六种罕见灵草研磨而成,十两金子连本钱都不够,我一时口误抱错了价钱,你那姐夫奸诈,钻了空子买回去。”
言下之意:你们要惜福。
卖花娘子面色变了几变,最终挤出一丝笑容:“姑娘好巧一张嘴,这么会说笑话,这就是寻常富贵人家用的脂粉,哪有什么吃人狐魅?”
她急慌慌把水晶匣藏在衣袖里,转身去卖她的风月花卉。
杜小草看看天色,收起摊位,领着桑飞和小鱼怪离开广场。
途径一个小摊位的时候,杜小草盯上了一枚小铜镜,只有婴儿巴掌那么大,古拙质朴,通体没有什么雕琢,乍一看光可鉴人,靠近了却照不出人脸,寻常女子买回去,就是个样子货,根本用不上。
这样的东西,若是镶金镂玉,金碧辉煌,或许还有钱多的冤大头买回去,这么素净寡淡,半点噱头都没有,只能扔在地上吃灰。
摊主见杜小草盯着看,花言巧语地推销:“姑娘,别看这镜子照不出人脸,好歹是纯铜啊,买回去融了,打制一件铜器还是可以的。”
“你确定这是纯铜,是铜怎么可能照不出人影?”
摊主翻了个白眼:“货卖要家,一面这么小的铜镜,不值得磨牙,五两银子不还价!”
杜小草嗯了一声,从芥袋中拿出一块巫银扔给他,拿起小铜镜走了。
城上城巍峨恢弘,广场熙熙攘攘,杜小草站在边缘处,前方浩渺云海一望无尽,她心情莫名地攥着那柄小铜镜。
方才那个摊主,肯定是不知道这柄铜镜的奥妙,她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千年之前,她就是这柄铜镜的主人。
这是昔年若吾仙君的妆镜。
非血脉精纯的无上大妖,无法在镜中显现容颜。
她依稀记得,这铜镜是某一年过节,祖父一时兴起,逗弄族中稚童,往云海之上扔出一个斑斓锦匣,让所有孩童去挑一样心爱之物。
有金灿灿的符咒,有漂亮的匕首,有被下了禁制的小灵兽,有美轮美奂的仙裙……
她跑得最快,一把攥住了这柄小铜镜。
自大之后,铜镜就一直是她的妆镜,直到千年前的那场混战过后,铜镜不知所踪。
偶然来了一趟城上城,就发现一件昔年旧物,杜小草心绪起伏,蓦然僵立了许久。
在她身后,桑飞和小鱼怪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兴致勃勃地看热闹,此地往来的人群,几乎都是巫民,而且是有点身家的巫民,轻易不会开口询价,步态悠哉,神态也悠哉,偶然见到心仪的物件,先远观,再伺机近看,旁敲侧击勘验过来路和跟脚之后,觉得有些把握了,要么撒手遁走,要么尝试砍价,两片唇舌如刀子一般,上下一碰就要砍去一大半。
他们琢磨物件的时候,摊主也在琢磨他们,觉得有戏的就耐心掰扯,觉得没戏的就翻个白眼,遇到那种明显买不起的,不理不睬都是轻的,冷嘲热讽常有。
穷不是错,穷还来搅扰,就讨人嫌了。
像杜小草这般买卖随意的,委实不多见,之前对她冷言冷语的城上城管事,都多看了她几眼。
杜小草浑然不觉,想要御剑离开的时候,卖花娘子追了上来,央求她捎带一程。
杜小草看了看天色,再看看她提篮里鲜艳欲滴的灵花,微微诧异:“这么早就收摊,这花白放着萎了。”
“没事,天巫城又不是只有这一处地方能卖灵花,我去祖巫殿门口碰碰运气,今日不知怎么回事,那些色眯眯的登徒子都没出来浪-荡,害得那些盛装打扮过来的小娘子白站了半日,也耐不住性子了,比我走得还早。”
卖花娘子边说边指了指前方云海,四五艘符舟急速远去,看方向,八成也是要去祖巫殿。
杜小草从芥袋里拿出一头会飞的傀儡兽,脊背又宽又平,足以容下四个人。
两两坐下,杜小草随口问卖花娘子:“你那姐夫,买下这么多符咒,是要去探险?”
卖花娘子面色微变,矢口否认:“没有,他是一个小巫部的族长,买下那些符咒回去有备无患,万一周边有人闯进去劫掳,也能抵挡抵挡,凭他那点本事,可不敢到处乱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姐姐留下的那俩孩儿就苦了。”
杜小草笑容微妙,没有戳破她的谎言。
方才那中年巫首把她拖拽到树后,低低耳语,自以为机密,却被五感六识敏锐的杜小草听得真真的。
既然对方不肯多说,她也懒得再问。
能被一个小巫部首领打探到的“秘地”,想必也“秘”不到哪儿去,她回去问问天萝部在城中的管事,最多费些功夫,就能打听清楚。
这趟城上城之行,最让她惊讶的,不是中年巫首的“见识”,而是那位年轻贵巫“捡漏”的眼力劲,旁的不说,他对符咒的钻研绝非一日之功,偌大一座广场,那么多摊位售卖符咒,一眼锁定了她。
买了一次还不算,还折回头来再买。
买之不得,还追问她符咒的来源和跟脚。
她随口扯出“乱葬岗”敷衍,事后再斟酌,觉得大大不妥,万一对方寻根究底,循着乱葬岗这个假瓜,扯出她这棵真藤蔓,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