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赖得理直气壮,什么玄衣男子,什么天水赵氏,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怼上是早晚的事,客气什么?
她叮嘱秦佑安:“赵氏的那位供奉,今日肆无忌惮地捉妖,伤了数十无辜百姓,死了七八个人,要按《大胤律》要治罪,不能让他逍遥法外,如果他抵抗,就地诛杀,赵氏的人敢阻拦包庇,一律同罪!”
杜小草狠下心要铲除天水赵氏,赵氏似有察觉,认怂的姿态特别低。
他们绝口不提小白猿,不提赵镰,只说那供奉“出城捉妖”,还没有返回,若是回来,当众捆了送到京兆府衙。
至于死伤的百姓,赵氏愿意代出抚恤银子,收敛尸首厚葬。
从玄衣男子的鬼祟行径看,赵氏的人并不知晓他真正的身份,被杜小草堵在城外之后,他的身份就算败露了,再返回赵氏无益,他“出城捉妖”的师父也是如此。
赵氏蒙在鼓里,眼见这对师徒都杳无音信,怀疑他们已经遭了小白猿的毒手,连这些厉害的高阶供奉都能灭杀,可见难缠。
赵镰吓得寝食不宁,生怕小白猿记仇,再来赵府虐他一次,手脚折断的痛苦,他捱过一次就痛彻骨髓。
赵氏族老也心情郁闷,自家摆出这么大阵势捉妖,结果什么都没捉到,反而折进去一位高阶供奉,余下的供奉也畏怯不前。
小白猿恨的人不止一个赵镰,万一虐过赵镰的之后,迁怒他这个族老,迁怒赵氏其它族人,依样画葫芦地折断手脚,如何是好?
因为小白猿是在吕侯府被发现的,他亲自前往侯府拜访吕相。
时令已是仲夏,蝉鸣暑热,家家户户用井水湃了西瓜,坐在门前柳荫下消暑。
吕相贵为宰执,也效市井百姓状,坐在自家天井中恭候赵氏族老。
短短几个月时间,吕相的权柄和威势,较之去年此时,损了一半不止,能保住宰相的荣衔,已经是意外之喜。
他见到赵氏族老,面露讥诮,吩咐身边的管事:“中午让厨房准备两桌酒菜,犒劳赵氏宾客。”
族老一愣,四下环顾,他今日单身前来,怎么要准备两桌酒菜,难道还有其他族人前来吕府?
吕相看他诧异,摇着芭蕉扇冷嘲:“府中只有赵氏一人,府外有十几人,刚好凑成两桌,赵氏自诩门阀望族,来别人府上拜访,居然躲躲藏藏,不敢当面见过主人,无礼至极!”
赵氏族老恍然明白,原来是他派到府外查探的供奉被发现了,面色讪讪辩解:“相爷多心了,那些供奉并非针对侯府,是担心那头白猿再来骚扰侯府……”
“难道在赵氏眼中,我吕氏已经没有自保之力,要靠你们派来的供奉才能护住族人安全?你们有这个闲心,还是想想怎么把那头小白猿抓回来吧,万一再有族子被折断手脚,就是笑话了!”
赵氏族老当面被嘲,憋得面色紫涨,准备好的客套话全都省下,硬怼吕相:“好叫相爷知晓,那头恶猿是从吕府逃出来的,不知它跟吕府有何瓜葛?若是吕府知晓恶猿的下落,烦请告知,赵氏一族不胜感激。”
吕相反唇相讥:“那头恶猿在白帝城外野生了几百年,一直相安无事,被赵镰小儿抓到府中,百般苛虐,才酿出祸事,你身为族老,不好好教导族子,反来我府中聒噪,是何道理?白猿伤人逃窜,白帝城中受害人家众多,我吕府不过是其中之一,你毫无歉疚,还要污蔑受害之人,无耻至极!”
吕相恶言相向,吩咐身边的管事:“方才的酒宴不必筹备了,恶客登门,乱棍轰出!”
话音刚落,就听到府邸外传来几声惨呼,那些隐匿窥视的赵氏供奉,一个个都被搜觅出来,迎头痛击。
赵氏族老也被端茶送客,强撵出府。
这场会面,从头到尾,也只一盏茶功夫,吕相却像是疲累了几日几夜一般,面色极为灰败,人也摇摇欲坠,扶着管事才能勉强支撑。
管事也心惊胆战,搀着主人慢慢走进书房。
府邸之外,剑光如虹,拼斗厮杀的动静无声却惊悚,赵氏的供奉显然是得了主人的暗示,下手极狠。
吕氏这边,也不是善茬,仗着地利之便和防护符阵加持,压得赵氏供奉狼狈不堪。
吕相远远看了几眼,心情舒畅,冲着管事摆摆手:“我无事,这几日你继续让人盯着府外,无论是谁家的探子,一律打杀了,不留活口。”
说完这句话,吕相像是耗尽了浑身气力,眉心处的“圭玉”灵纹,缓缓浮动翻转,从侧面一条“玉板”,变成一副算盘的模样,隐约还能听到拨动算珠的声响,金湛湛的微微透出一抹血色,无比扎眼。
滑县吕氏变为濮阳吕氏,家纹也从“金算盘”变为“白玉圭”,吕相轮回家主的身份,一直隐瞒得很仔细,这几日却出了岔子。
他猜测是“若吾仙君”隔空催动轮回印,震慑他们这些老家伙,其它老祖还可以正大光明叫苦,他只能哑忍,连亲嫡孙吕文昭都没有告诉。
涅槃转世后的若吾仙君,做事不循常理,言行滴水不漏,他几次试探,都被怼得灰头土脸。
如今这般,只能隔空朝睿王府方向作揖行礼:“老朽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苛求仙君谅解,只求仙君高抬贵手,放过府中妇孺。”
天地寂静,耳边无声,杜小草并没有回应他的央求。
吕相颓然跌坐。
滑县吕氏以商贾起家,精于算计,他少年时就秉承“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处事之道,后来也身体践行。
那若吾仙君看似凶戾暴躁,实则是一等一的可欺君子,七十二洲的世家满口仁智礼信,揭开画皮都是鬼蜮小人,他如何选择,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千年过去,昔日的仙君也开始“小人”,他又该怎么办呢?
吕相很发愁。
如今的白帝城,他这位“宰执”已经形同虚设,权柄荡然无存,区区一位声名不显的赵氏族老,都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搁在从前,他敢么?赵氏敢么?
天水赵氏如此嚣张跋扈,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都不懂,迟早要栽大跟头!
吕相几辈子老谋深算,凡事不争一时一地,每日隐忍蛰伏,坐看赵氏暴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