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一座焦溪村,杜小草唯二牵挂着的,是玩得好的几位小姐妹,是藏在山洞里的几十条爻鱼。
哪怕都用火晶盐腌渍过的,大半年过去,也难保会有虫蛇侵咬。
她急着过去看看,把那些鱼都挪到芥袋里,每天炖了给秦佑安吃。
两天以后,她换上从村正娘子那借来的粗布衣衫,背着一个大竹筐,悄悄离开村正家的别院,一溜慢跑着前往藏鱼的山洞。
这条小路,她走了无数次,闭着眼也能摸到。
沿途的野藤蔓,经过一个夏天的恣意生长,蹿得比她还要高半头。
枝叶下可能藏着斑斓蜈蚣、竹叶青,她不得不用一根手腕粗的竹竿,一路敲打着,快速登上山腰。
那片野山椒林,从前繁茂,现在却被人用利器砍得枝残叶落,满地荆棘,很难穿过去了。
她暗骂是谁这么缺德,平白祸祸了一大片调味林。
她炖鱼的时候,最喜欢用这里的野山椒,味道很好。
她悄悄找到两棵依然完好的山椒树,采摘了半筐泛红的野椒,背在身后,继续往前走。
从前干惯了的活计,现在却有些新奇。
她长吁一口气,稳住情绪,悄咪咪地绕过一处隐蔽的小山坳,拨开遮蔽住洞口的荆棘草,侧身疾步往里走。
小山洞的入口狭仄,仅能让她侧身通过。
闷头走了七八米深,终于到了山腹中的溶洞。
石床、石桌和石凳都还在,悬挂在乳石上的爻鱼也在,一条都没少。
腌渍过的鱼身依然软弹,只是鱼皮稍稍风干了些。
其它各色野菌、山珍、野菜、干菜、干木耳,也都好好的摆在原处。
这座山洞一直都很神奇,仿佛除了杜小草,再没有其它人和活物能闯进来。
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多飞来飞去夜猎的贵人,都没有谁能发现这个所在。
杜小草美滋滋地把爻鱼收捡起来。
竹筐肯定是背不下的,只能用从秦佑安给的芥袋,足足一丈空间。
她麻利地摘下悬挂在乳石上的爻鱼。
这些乳石,像冬天屋檐下的冰棱一般,从七八丈高的山顶倒垂而下,宛若水晶一样剔透莹润,跟周围的山体颜色悬殊甚大。
过去几年,杜小草无数次出入这座山洞,熟悉这里的一切,今天却有些异样,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仔细感应,又不甚明显。
她眉心凝聚出一朵水墨花瓣以后,入定冥想,引星辰之力淬体这种事,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了,再做也是无用功。
原因?
没有修仙功法啊。
在大胤仙朝,修仙秘籍全都掌握在各大世家手中,是世家安身立命的根本,绝不外传。
便是亲生女儿,也不会轻易传授,以免出嫁后外泄。
每一个门阀世家,都有适合自家子孙的仙法和仙术。
世家靠传功楼凝聚族人,桀骜不驯者族谱除名,断了修仙之路,又不能通过征辟、举荐入仕,潦倒终生,祸及子孙。
杜小草一个小村姑,小侍婢,哪来的功法秘籍?
唯一的指望,就是攒钱,买药草淬体,维持容颜不衰。
不是世家出身,又想出人头地,进仙塾是个不错的选择,里面有德高望重的夫子,传授大胤仙朝开放给臣民研习的道典仙术。
这是大胤皇室压制世家,拉拢人心,采撷人才的捷径。
杜小草一个小丫鬟,有缴纳束脩的银钱,没有听教的时间。
仙塾虽然有教无类,也有最低门槛,必须是有自由身的良民,贱籍者驱之。
……
此刻杜小草人在洞中,觉得很不舒服,以为是自己许久没有上山,一路颠簸累着了,便坐在石床边休息。
再抬起头时,发现头顶爆发出一朵巨大无比、磅礴浓郁的云朵。
璀璨若日出云霞,遮天蔽地,中间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像水中漩涡一般唿唿旋转,想要冲出山洞,腾空而出。
就要冲出的瞬间,洞顶骤然浮现一个淡淡的透明光罩,死死压住这朵赤色镶黑的浓雾。
那看似一戳就破的淡淡濛光,蕴含无穷禁锢之力,
以杜小草若的眼光看,这个光罩酷似一个倒扣着的硕大水晶碗。
绚丽剔透,通体有细如蚁足般的符文,明灭变幻,不断吞噬她头顶的诡谲光雾,彷佛那是什么了不得的美味。
她眉心的那朵淡到极致的灵纹,忽然变得浓郁灼目,隐约有一团鸡卵大的活物在蠕动,有玄远悦耳的清鸣之声响起。
杜小草晕厥倒地……
时间一息一息过去,那一团红光,缓缓从浓郁变得疏淡,露出一只皱巴巴的小鸡崽,刚出壳一样,站都站不稳,通体秃溜溜,只在两只小翅膀尖上,长出一簇红灿灿的细绒毛,时不时扑扇几下,唧唧有声,肉萌可爱。
杜小草搞不懂,她识海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去裴府当丫鬟以后,在裴大少的书房里,蹭了不少杂书古籍,知道有些天资卓绝的人,眉心灵纹运转时,会有异象伴生,包括秦佑安也是。
他二度觉醒仙种时,金光在头顶幻化出一只小火蛟,清傲凛然,三天三夜才散去。
杜小草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坐等识海内的幻象消失,等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小鸡崽”却死赖着不走,懒洋洋地模样很欠打。
这种吊诡情况,她毫无办法,整个人都难以动弹。
溶洞里突然浮现的硕大水晶罩,她倒没怎么惊奇。
过去两年多,她一直都怀疑,此地有隐匿防护阵法。
她能发现这个山洞,是因为追逐一只漂亮的小黄鸟,想用竹竿网兜把鸟套住了换钱,误打误撞地闯进了山洞。
这次重回焦溪,重回山洞,非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她已经彻底觉醒了仙种,是一个灵纹奇诡的小仙女了。
遮蔽山洞的防护阵法,被她眉心的灵纹引动,露出了隐匿多年的真面目。
真就是一个硕大的水晶碗,悬浮在山洞上空时大如山岳,此刻躺在她掌心,就只有拳头大小,跟裴夫人日常用的琉璃碗很像。
一度被这只“碗”扣住的那些黑雾,最终还是戾叫一声,逸散在天地间,倏然不知所终。
杜小草终于能动弹的时候,忙不迭地离开了山洞。
随着她脚步迈开,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坍塌声,一路紧追在她身后。
她吓得头也不敢回,飞奔着逃离此地。
终于见到阳光的时候,她累得趴在草丛里大口喘气。
头顶一棵水缸粗的梧桐树上,一只漂亮的小黄鸟逆着漫天云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如果杜小草此刻抬头看回去,就会发现,这只小黄鸟,就是她当初追逐的那一只。
跟那时相比,鸟的翎羽上多了一缕玄色。
似是心有所感,杜小草蓦然抬头,梧桐树枝上却已经空空如也。
那只小黄鸟原地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杜小草以为是错觉,目光环顾四周。
山洞已经莫名坍塌,曾经笼罩住这片山洞的法宝,也被她捡到了,爻鱼全部装进芥袋里。
她有些舍不得,却也没有太伤感。
站起来走到溪水边,稍微清洗了一番,背起大竹筐往回村的方向走。
瞳术笼罩下,她还捡到一窝雉鸡蛋,一簇羊菇菌。
山峦静谧,沿途没有惹不得的凶禽恶兽,也没有外面传得神乎其神的旱魃跳出来捣乱。
她映着溪水当镜子,仔细看了看自己眉心的灵纹,依旧跟从前差不多的素淡,识海里突然出现的小鸡崽,仿佛是她的梦魇幻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