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距离杜小草被卖入裴府，已经过去八个月。
来时春色正浓，而今秋高气爽。
城外的那个茶摊扔在，挤满了歇脚的人群。
吕文昭好热闹，非要下车去坐坐，秦佑安便陪着他一起。
杜小草去旁边卖山货的妇人篮里，挑了几种新鲜可口的野果，去井台边洗干净了，摆在秦佑安面前。
“公子，这是东凫山的特产，看着不起眼，味道很好，您尝尝。”
吕文昭一开始不屑吃，吃着吃着上了瘾，让杜小草再去买一篮回来，路上当零嘴吃。
杜小草笑着应了，去找刚才的农妇买山果。
刚拎回来，就见身后疾驰而来两辆马车。
好巧不巧，正是上次缠着她买栀子花的少女。
身后还一位锦衣青年，十八九岁模样，华贵温雅，气度怡然。
他看到杜小草眉心的灵纹，惊咦了一声，跟着她的脚步走到裴佑安身边，拱手行礼：
“两位兄台，这小丫鬟是你们的侍婢？”
秦佑安皱眉，无声看向锦衣少年，没有理睬。
吕文昭呵呵笑：“是我们的侍婢，何事？”
“卖不卖？”
“说个价。”
“……”
两人一唱一和，杜小草已经惊了，被猎人围堵的麋鹿一样瞪大眼。
明知道吕文昭是开玩笑，依然很不安。
这锦衣青年富贵逼人，眼角眉梢都透着势在必得，让她觳觫。
那个娇蛮少女也走过来，一照面就认出她，气哼哼讥诮：
“是个小丫鬟啊，上次在城门口，我喊你敢装聋作哑，这次把你买回去，好好抽你鞭子！”
杜小草窘得盯着脚尖看，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若她真落到这娇蛮少女手里，不死也得褪层皮。
另一边，吕文昭正在逗锦衣青年，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十万两。”
这是讹诈了。
哪怕杜小草已经二次觉醒仙种，眉心凝聚了灵纹，也不值十万两，一万两都是天价。
锦衣青年神色如常，连砍价都免了，直接道：
“成交。”
十张白灿灿的银票，摆在吕文昭面前。
他懵了一瞬，搞不清锦衣青年什么来路，这么挥金如土。
但钱已经拿出来了，不像是开玩笑，他只能急中生智抬价：
“这位公子，我说的是黄金十万两。”
锦衣青年眯起眼。
娇蛮少女更是气翻，一鞭子狠抽过来，被秦佑安身后的扈从攥住鞭尾，再一松手，闪得她趔趔趄趄倒退好几步，撞上一棵合抱粗的榆钱树，才停了下来，又羞又气又疼，怒斥道：
“你们敢耍人？知道我们是谁吗？”
“无礼之徒罢了。”
秦佑安悠然喝完茶，拿起桌上的佩剑，就要离开茶棚。
杜小草赶紧跟上他。
吕文昭闹了个大乌龙，不以为耻，笑嘻嘻地站起来揶揄锦衣青年：
“这位公子，十万两黄金不算贵，你不识货，将来会后悔哟。”
三人上了马车，车夫唏律律赶路。
官道两旁的风景，跟半年前又有不同，到处都是焦枯的稻谷，河渠干涸见底，却没见多少沿途乞讨的灾民，也看不到多少倒毙的饿殍。
她疑惑地问秦佑安：“人呢？”
“埋了。”
“我是说还活着的人……”
“牙街，只要不是太老的都肯要，孩童也要。”
因为给的价钱高，短短几个月时间，火羽城方圆几百里内逃荒要饭的灾民，几乎都被买空了。
饿死道旁和为人奴婢相比，当然是活着要紧。
杜小草却觉得古怪。
就算买主家大业大，不缺银钱粮米，买回去这么多大活人，该怎么安置？
官府都拿不出银钱赈济，门阀豪绅又岂会多事？
旱魃肆虐大半年，千里之地农桑凋敝，禾苗焦枯。
灾民无衣无食，当佃奴不行，当家奴也不行，就算拖到盐山上当苦役，也只能是壮年的汉子才能撑住，老弱、妇孺、婴童都是不行的。
不干活，白养着他们吗？
杜小草想不通，吕文昭也想不通，问秦佑安怎么看？
“暂时还没定论，希望买主没有邪念……玄谛城那边，已经发现有世家在祭炼人丹。”
杜小草惊诧。
她一直以为丹药都是用药草炼制，原来还能用活人当材料。
按秦佑安的说法，人丹亦是一种丹，需要用数量庞大的活人祭炼，药效远胜千年老参、紫参，对修士和凡人而言，都有极大进益。
可以逆转生死，益寿延年。
因为有违天和，暴虐人命，很早之前就被仙朝禁止。
大胤立国之前，人丹猖獗一时。
世家望族以人为牲，豢养、捕捉庶民百姓，将血气旺盛的活人当作药园，黑暗恐怖，被后世讥为“魔朝”。
这种办法虽然不是直接食人，却比食人更荼毒天下。
大胤立国之后，明令禁止祭炼人丹，违者车裂。
严刑峻法，没有吓住炼丹师，人丹屡禁不止。
在仙郡大城中，他们还有忌惮，在偏远山野，在灾祸瘟疫横行的地方，仙朝也鞭长莫及。
杜小草原以为裴夫人豢养炉鼎、开设鸾修坊已经够卑鄙，原来还有人比她无耻，趁着大灾之年，把走投无路的灾民买回去炼丹，狠毒又隐蔽。
火羽城地处东疆，天高皇帝远，又有千年一遇的大旱遮掩，地势山峦叠嶂，人口繁茂，百姓精于耕织渔猎，民风淳朴温驯，简直是祭炼人丹的绝好地方。
裴佑安一度怀疑，裴夫人也涉足其中，调查下来发现，她并没有沾手这种邪门生意。
倒是城中其它几家豪绅，人前道貌岸然，背地里为虎作伥，用祖宗几百年积攒下的好名声，诓骗灾民入彀。
秦佑安问杜小草：“你在裴府这些日子，有没有察觉裴夫人有不对劲的地方？”
杜小草摇头：“她靠豢养炉鼎赚钱，趁着灾荒，低价买入贫家幼女，淬体觉醒仙种以后高价卖出，虽然狠毒，却并未违反《大胤律》。”
她蹙眉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裴夫人最近囤积了很多女孩，年纪跟我差不多，仙种出色，相貌丑陋，不知道做什么用。”
吕文昭讥诮：“岂止是如此，她还让牙婆买入数十盲女。”
“盲女不一定是丑女啊，我始终想不明白，裴夫人买那么多丑丫头做什么，已经有五六百个了，还在高价买，牙婆都赚翻了。”
花楼的客人贪新鲜，会出高价玩弄美貌盲女，却绝少有人会自虐，光顾无盐女。
大胤买卖人口合法，裴夫人花银子做生意，便是秦佑安也奈何不得，注意力全都放在围剿人丹上。
杜小草奇怪了，这秦世子一心铲除人丹，往焦溪村去干什么啊？
她思忖片刻，想出一个不敢置信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