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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醒来,鸟声啁啾。
杜小草咕咚翻过身,惊讶自己居然睡得这么酣实。
秦佑安明明睡得比她晚,却早已起床练剑,一招一式,剑法精深,飘然出尘。
一身月白锦袍精致华美,袖口的缂丝金线若隐若现,衣摆还绣了华美繁复的族纹,依稀是个金灿灿的狻猊。
杜小草迄今为止见过的几位贵公子,裴显、裴煜也好,抱剑青年也好,都不及眼前这位秦世子矜贵斐然。
天色尚早,院中光影朦胧,雨后芭蕉被风吹得枝叶倾斜,水珠滴答,越发衬得秦佑清俊出尘。
廊檐下挂着一长溜羊角灯笼,随风摇晃,灯光温暖昏黄,光晕映照出杜小草的影子,秦佑安瞥了那影子一眼,继续练剑。
杜小草讪讪道歉:“公子,昨晚我一时大意,睡熟了……”
她是侍婢呀,要恭恭敬敬侍奉贵客入睡,熄了灯烛,侧身保持警醒,哪能一觉到天明,早上比客人起得还晚?
亏她昨日她还嘲笑浣碧不守本分,她自己更过分。
好在,秦佑安不计较,低声说了句无妨,收剑入鞘。
杜小草屈膝行礼:“谢公子体恤,奴婢以后不会了。”
“你刚进府没几日,就从粗使小丫鬟,提拔成了一等?是伺候裴夫人吗?”
杜小草尴尬得想钻地缝,却无法回避自己是裴大少贴身侍婢的事实,讷讷道:
“伺候裴公子的两个一等丫鬟,都犯了错,被夫人罚去盐山了,我和垂珠临时被提上来,就你走后没多久。”
秦佑安蹙眉:“盐山?”
他不是不谙世事的纨绔,明白丫鬟落到那种地方,会是什么下场,裴夫人看着和善,手段酷烈,丝毫不给人留活路。
杜小草默然。
高门后宅的争斗,不止是主子之间斗,仆婢之间也是你死我活。
赵奉贤、朱骏那种大管家如是,芳绫芳绡如是,她和垂珠这种没根基的小丫鬟亦如是。
秦佑安没想到,他走了月余而已,裴府就闹出这么多风波。
眼前的小丫头说得轻描淡写,过程绝不会如此和风细雨。
他懒得猜测,直接问她:“会被发配去盐山的过错,不会是小错……是你做的?”
杜小草呼吸一怔,脚一软差点跌在泥地里,惊讶秦佑安的犀利敏锐。
秦佑安伸手扶住她,眸光也紧盯着她。
她避无可避,只得实话实说:
“是芳绫和芳绡想害我和垂珠,拿裴公子的麒麟腰佩当鱼饵,损了那腰佩,惹恼了夫人……我们初来乍到,并无意招惹是非,更没想取而代之,是个意外。”
秦佑安微微一哂:“没看出来么,你还是棵有毒的小草。”
“自保罢了,让世子见笑。”
一问一答,杜小草的局促紧张散去,问秦佑安早膳想吃什么?
“喝粥,鱼片粥,你那么会叉鱼,会做鱼粥吗?”
杜小草敢说不会么?乖乖去厨房安排。
在她背后,秦佑安唇角轻轻扬起。
他一贯性子冷淡,少言寡语,对着这棵小野草的时候,却总想多问几句。
相比他们这边的融洽,西阁那边,就鸡飞鸭跳。
浣碧眼圈黑青,一看就没睡好觉。
昨晚上半宿,她忙着用汤婆子熨烫被褥;
下半宿,委委屈屈地睡在脚塌上,暗骂抱剑青年挑剔难缠。
难缠公子却觉得他宽容大度,搁在他自己府里,侍候的小丫鬟哪敢这么敷衍?
还是裴夫人的心腹大丫鬟呢,做事还不如东阁的那个粗使小丫头,可惜秦二不肯跟他换。
嘁!
雨过天晴,晨光明媚。
杜小草捧着鱼片粥再进院子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魏紫也在,手里拎着个精致的小食盒,隔着竹篾都能闻见袅袅香气,勾人食欲。
秦佑安却恍若未见,冲傻愣在门口的杜小草招招手:
“粥呢,拿过来。”
杜小草乖乖上前,把盛在细瓷碗里的鱼片粥端出来,摆在院中的石桌上,还贴心地在石凳上加了个锦垫。
魏紫拎着食盒,不死心地追过去,看着干巴巴一大碗鱼片粥,外加两碟佐粥的小菜,不敢置信地问秦佑安:
“秦世子用膳,这般简素?”
“大道至简,各有所好罢了。”
他说得敷衍,扭头看向杜小草,问她:
“你在焦溪的时候,常常吃鱼片粥?”
“回世子,鱼片粥要用五斤以上的大鱼,才能熬出滋味,我平常叉到的都是小爻鱼。”
除了大鱼,熬粥还需要糯米,太容易露馅了,还浪费时间。
她怕继母瞧出端倪,“偷吃”的方式都是闷炖。
秦佑安不知道,她吃自己叉上来的鱼,还要偷偷摸摸,轻笑着揶揄她:
“你就算运气好,叉到一条大鱼,也要卖掉攒银子,舍不得吃了吧,下次再叉到爻鱼,全都送到我这里,价钱翻倍。”
杜小草愣怔半响,领会了他话里的深意,惊喜道:
“公子要带奴婢回焦溪村?”
“要略等几日,火羽城内也混入邪祟和旱魃,到处伤人,我要先除掉它们,再去焦溪。”
杜小草喜上眉梢。
魏紫蹙起眉头。
秦佑安人在裴府,她都搭不上话,去了焦溪,更加鞭长莫及。
她大老远追来火羽城,就是想搭讪套近乎,谁知对方冷冽如寒冰。
另一位吕世子,倒是和颜悦色,可惜身份比秦佑安低了许多,只是个侯府世子,将来最多做个侯爷,而秦佑安是仙帝亲侄,未来的睿王,若是气运足够,有望登顶九五。
魏紫碰壁而回。
浣碧人前憋着笑,人后差点笑岔气,骂这位表小姐想攀高枝想迷怔了。
“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就敢硬贴上来,不过是江洲魏氏的小小庶女,略有几分姿色罢了,就敢肖想王妃之位,谁给她的胆子和面皮?”
杜小草一怔,魏紫是庶女?
那她的母亲,是妾室?
身为裴大官人的胞妹,顶着河东裴氏的阀阅,甘为人妾?
浣碧无意为她解惑,她便悄悄去问杜嬷嬷。
杜嬷嬷叹气:“这是没法子的事,当时府里老爷重病不醒,需要金顶紫参续命,求助河东主家,没有回应,府里又没有银子,江洲魏氏拿出两根金顶紫参,外加五万两银子,便抬了人去。”
当时的裴府,困窘得连嫁妆都凑不出。
小裴氏空有倾城之姿,却找不到体面的婆家,能嫁给魏氏家主为贵妾,已经是意外之喜,还能解燃眉之急。
江洲魏氏近年声势烜赫,让庶出的女儿来勾搭皇族世子,打的主意是做侧妃吧?
以秦佑安的冷淡看,魏小姐想做侍妾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