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坐在朱太守身旁,心情晦暗沮丧。
她在认亲宴上针对杜小草,跟魏晶的挑唆没一点关系,跟秦佑安有很大关系。
她痴迷秦佑安很久了,一心想要嫁入睿王府,凤翔朱氏名声不显,她的才貌也不显,想做正妃很难,侧妃可以争一争。
可巧,杜小草也是别人眼里的侧妃人选。
船多不碍路,船多碍着船啊,一共就两个侧妃名分,杜小草先内定了一个,她胜出的机会就得减半。
她在认亲宴上暗算杜小草,想让杜小草出丑,谁知道杜小草技高一筹,趁机踩在小巨爻背上,仙气缥缈地前往家祠祭拜先祖,大出了风头。
她气不过,联手魏晶又演了一出戏。
自以为做得隐蔽,也确实挺隐蔽,可惜还是被戳穿了,一错再错,闹到今日这般。
朱太守为了补偿杜小草,把生擒蝎老的功劳,全都记在了她一人名下。
按规定赏了黄金百两,又额外给了她一件方寸物,形似罗盘,内藏乾坤,能装得下一座小山丘。
之后,朱太守亲自动手,把蝎老的阴魂从姚捕头的身体里扯了出来,扔进一个巨大的玄色鬼幡里祭炼。
原本黑漆漆的鬼幡,在蝎老的魂魄进入的一瞬间,迸发出霜白的银光,耀眼炫目。
蝎老面目狰狞,拼命挣扎,嘴唇唿唿翕动,不知道是在求饶还是咒骂。
落入万鬼幡中的魂魄,再怎么强大无匹,都是黄泉路尽。
另一边,玉扣爹的身体没了魂魄支持,噗通倒地,生机飞快流失。
脸上一根根支棱着的络腮胡须,像脱了水的秧苗,肉眼可见地萎颓,虬劲有力地身躯,也渐渐变成了干尸。
杜小草强忍住悲恸,把他的尸体收入芥袋中。
人死不能复生,尸骨总要送回焦溪村中,交给村正夫妇安葬。
朱太守又问起雪妮和玉扣的尸身,吕文昭面不改色地撒谎:
“她们怙恶不悛,被我用符火烧成灰烬了,这种邪魔外道,一把火烧了最省心,免得一个不谨慎,就着了道。”
这种杯具时有发生,朱太守没有深究,挽留他们在府中用晚膳。
“两位世子十万里迢迢,今晚我大摆宴席,替二位接风洗尘……”
“多谢朱太守好意,我和秦世子奔波十万里,又在城外鏖战黑巫,精疲力竭,只想回到住处调息淬体,宴席改日再吃罢。”
他说完就走,不给朱太守继续开口的机会。
秦佑安拱手行礼,紧随其后离开。
杜小草走在两人中间,左盼右顾地看风景,偌大府邸占地辽阔,依山而建,亭台楼阁气势磅礴,几十丈高的擎天石柱耸立两旁,雕琢着各种奇珍异兽。
三人沿着青石甬道走了许久,才走到大门外。
迈出玄铁门槛的瞬间,杜小草长吁一口气。
“终于出来了,在里面呆着让人窒息。”
她低声抱怨,惹来吕文昭的讥诮:“裴二小姐还觉得窒息啊,你差点把人家父女俩噎得窒息,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那是他们理亏在先!认亲宴那天你们不在,没看到我多么凶险,被朱颜用石子砸在脚踝上,骨头都差点砸碎了,疼得从几丈高的廊桥跌落湖面,没有小巨爻驮着我,当场就要丢脸!”
杜小草絮絮叨叨,把当日的危机说了一遍:
“那朱颜看我化解了凶险,不甘心,怂恿飞骑将军的女儿魏晶针对我,污蔑我勾引魏家的女婿,当时那么多人都在,我差一点就声名狼藉!”
说是认亲宴,在场没有谁真是她的亲人。
裴半山接到嫡长子的槐佩,心急火燎地去东溪别苑救人。
裴夫人面慈心狠,表面亲厚,背地里不知道打什么主意。
她孤立无援,连身边伺候的大丫鬟都不能相信,夜里睡觉都恨不得睁一只眼。
此刻见到秦佑安,她气鼓鼓地控诉,话里话外埋怨他,不该撒手就走,把她一个人撇在狼窝里,差一点就被叼走了……
秦佑安微微一笑,替她捋顺额前的碎发,耐心解释:
“当时母妃重病,我必须回去,拖延着不走,只会落人话柄,仙后那样的人,有的是办法让我回白帝城,你有河东宗主回护,裴夫人暂时不敢拿你怎样,城里其它世家也不敢。”
“朱颜……”
“她太愚蠢。”
“她不是蠢,是想嫁给你,嫌我碍了她的路。”
杜小草委屈地皱皱鼻子,“她没本事对付博陵崔小怜,就来捏我这种软柿子。”
吕文昭笑喷:“裴二小姐,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软柿子?牙尖嘴利,撒娇卖惨,样样都不输给人,我在白帝城见过的那些侧妃、常侍,全都被你比下去了!”
杜小草气得瞪他,想反驳又有些心虚。
默然走了一段路,避开太守府的耳目,前方缓缓驰来一辆华丽马车,轿帘上绣着威武昂然的狻猊徽记。
赶车的人是王府扈从,从驾位上跳下来,单膝跪地行礼:
“参见世子。”
秦佑安让人起身,自己扶着杜小草上了马车。
宽敞华丽的车厢,俨然一间小屋子,装饰得清雅舒适,此刻却略显拥挤。
人太多了,除了白桃一家三口,还有雪妮和玉芽姐妹俩的尸身。
她们没像吕文昭说得那样化为灰烬,但也不再是活人。
雪妮因为祭炼的不彻底,还有几分活气,还认得昔日乡亲。
玉扣已经彻底失去神志,眸光冷直,任凭杜小草千呼万唤,都没有丝毫回应。
秦佑安仔细检查两人,重点看她们的瞳孔,确定已经变成人形法宝,再也救不回来了。
杜小草想不通,活人怎么能祭炼成法宝?
秦佑安苦笑:“活人可以祭炼成人丹,当然也可以祭炼成走尸,大胤这边的术士不善此道,只能靠缴获,或者重金购买,像那位姚捕头长得魁梧,淬体巅峰的修为,力大无穷,用途很多,朱太守肯定不舍得放过他,我事先做了手脚,才能带回他的尸身。”
雪妮和玉扣,两只小姑娘,没什么修为气力,却美貌如花,似死还生,难得一见的珍奇炉鼎,颇受世家贵人欢迎。
“像这么一对,送到白帝城拍卖,能卖好几万两银子,尤其是这个叫雪妮的姑娘,她虽然成了走尸,还有一魂一魄留在体内,像真正的少女一样灵动……”
秦佑安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瞥了焦灼的杜小草一眼,问她还记不记得崔硕人?
“如果他得到雪妮这样的走尸,就不用把那些女子的魂丝封印在画卷里。”
雪妮的身体,比画卷更合适。
杜小草又羞又气,扯过吕文昭腰间的锁魂囊,要把那两个害了雪妮和玉扣的黑巫揪出来,碎魂泄愤。
吕文昭好笑,说锁魂囊里装着的,并不是黑巫的生魂,只是她们的一缕魂丝,过了这么久,早就跟本体断了牵扯。
“你还是想一想,该怎么安置你这对小姐妹吧,送回焦溪村是羊入虎口,留在火羽城也有人虎视眈眈。”
杜小草踌躇再三,把两人藏进自己的兽囊里。
活人不能收纳进储物空间,走尸不是人,是法宝。
玉扣爹那具干瘪如枯藤的尸体,交给白桃的父母带回村中。
两人受了一场惊吓,不顾杜小草的挽留,当即告辞,赶着自家哞哞叫的小牛车返回村中。
白桃站在路口,目送爹娘远去,眼圈通红,挥舞告别的手臂都酸痛了,还舍不得放下。
杜小草抚摸着腰间的兽囊,情绪低落,除了哀叹小姐妹的不幸,还担心起自己。
雪妮和玉扣,都是黑巫的宿主,体内藏着黑巫的魂丝,魂丝被揪出来,她们立刻成了行尸走肉,没有丁点救回来的可能。
黑巫凶残,妖鸟也不是善类啊,大胤世家围杀她,她也反杀大胤的世家。
杜小草梦中所见,堆尸成山,流血漂橹。
她很担心,一旦这只妖鸟涅槃成功,离开她的识海以后,她会不会沦为下一个雪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