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不理他,专心的打量眼前这口水井,猜测是镇上百姓们共用的水井,祖祖辈辈都来此处挑水,看看井台上被麻绳磨勒出来的沟壑就能看出来,每一道都有半尺深,差一点就磨穿了井槽。
杜小草想起昨日在鬼宅,那一家四口跳入井口逃遁的事,猜测这镇上所有的水井,其实都已经变成了藏阴井,并且是相通的,鬼魅邪祟可以自由穿梭。
她想了想,再次拿出若吾小锥,在井槽上绘制灭阴符咒。
咒纹森森,激得井底波荡阵阵,无数惨绝人寰的哀嚎声响起,一张张凶戾怨恨的面孔扭曲狰狞,身不由己地化为青烟。
有一小撮最凶横的,不甘心就此淹没,呼啸着抱团冲向井口,被井台上的符咒毫不留言的镇压了。
如是再三,整整两个时辰过去,井底终于平静下来。
杜小草长吁一口气,以为大功告成了。
姜慕白却笑了起来:“傻丫头,你这只是引蛇出洞,正主已经跑远了,继续追!”
杜小草狐疑地跟在他身后,重回镇公廨,沿着回廊走到一座假山跟前。
姜慕白挥舞折扇,唰一下把假山劈成两半,又随意扇了几下,把原地堆积的碎石扇到一边,露出下方隐藏着的一眼深井,并不大,一人就能环抱井口,上方却萦绕着漆黑如墨的黑雾。
原来刚才那口井,还是迷魂阵,正主躲在假山之下。
姜慕白根据地脉变化,寻觅到了它。
杜小草像之前那般继续画符,井水翻涌,气急败坏地汇聚成一个高大狰狞的阴物,乍一看像是人形,却非常粗疏,手指、眉目耳鼻都没有,却突兀的长出一张巨大的嘴,无声嘶吼震荡神魂。
以在场众人的道行,都觉得气血翻涌。
这么嚣张的阴物,当然要灭杀,秦佑安的箬衣剑和姜慕白的折扇,同时飞了过去。
杜小草见他们胜券在握,便没有再出手,目光在四周打量,没看见傅行远来阻拦。
最终,是秦佑安拿出一张伏魔网,兜住了井中的人形邪祟,拎猪仔一样拎在手里。
两扇被劈开的山壁,乍一看平淡无奇,靠近了才发现骸骨堆叠,清一色都是孩童,最小的只有一只狸猫那么大,最大的也不过七八岁。
秦佑安震惊无语,挥动箬衣剑再次去劈假山,几十丈高的山壁里,全部都是这种尸骸,惨不忍睹。
姜慕白想了想,从芥袋中取出一张淡金色的符箓,颇为肉痛的激活,点点金光洒落在这些幼小的骷髅上,让他们被拘禁的魂魄重获自由,挨挨挤挤,呜呜咽咽,啼哭声延绵一片。
杜小草认出其中几个,就是之前爬上公廨墙头的稚童,原来真身都被禁锢在此处。
她哑着嗓子问姜慕白:“你说,这是傅行远干的,还是白帝城的那位仙君干的?”
“动手的人也许是傅行远,但只是傅行远,他不敢屠戮芦花镇这么多无辜百姓,西贝仙君是他的靠山,是他的狗胆!”
杜小草愤懑反驳:“那个妖孽不是仙君!更不是若吾仙君!”
千年前的她,或许真的屠戮过大胤无数世家,却从未对无辜妇孺下过手,更不会这般荼毒良善百姓!
她从秦佑安手中接过猪仔状的邪祟,拿出赤色翎羽剑一再刺穿,邪祟乞求哀嚎,她不为所动,细细地炮制它,一根一根剥茧一般剥下它的魂丝,疼痛深入灵魂,比凡人凌迟还要难受。
姜慕白啧啧夸赞:“小草姑娘一看就经常纺麻织布,手艺精湛,用这种邪祟抽出的魂丝,祭炼成仙裙可以万邪不侵。”
杜小草发泄完愤恨,看着假山中咿呀咿呀的孩童,觉得棘手,不知道该拿他们怎么办。
姜慕白的建议是“往生”。
“用你的若吾小锥画一张黄泉符,送他们转世轮回去吧,人间失格,何必苟且?”
杜小草苦涩,轻轻走到一群孩童面前,看着他们瑟瑟发抖,呜呜啼哭,刚出巢的小鸡仔一样挨挨挤挤,毫无反抗能力,眼睛里还流下恐惧的泪水,嘟嘟哝哝不知道在央求些什么。
这么幼小稚嫩的生命,在镇公廨这种地方,早就该被罡风吹得渣都不剩,因为这座假山,他们苟延残喘到如今,每一刻都在遭受旁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和煎熬。
而他们的父母亲人,在他们受害之前,更早的罹难了。
杜小草心情酸涩,蹲下身抚摸一位小童的脑袋,小童觳觫惊惶,身体颤抖得像风雨中的落叶。
世间辛苦,不如意十之八九,对这些懵懂的孩童来说,却显得虚无,哪怕此地最大的孩子,也才六七岁,又能记得什么呢?
好在,遇到了他们这一行人,可以摆脱禁制,重入轮回。
一片茫然,徒留叹息。
随着一个个稚童魂魄离去,数十丈高的假山轰然坍塌,尘归尘,土归土,终于安静了。
姜慕白使用神通,把旁边的葱茏花木挪移到假山废墟上,随口念叨了几句,便把此事抛开了。
眼前的要紧事,还是对付傅行远,离开芦花镇,去往白帝城,如无意外,此时的帝城,已经尸骸堆叠,血流成湖,稍微有些名号的世家,都逃不过“若吾仙君”的报复。
她指挥傅行远拦截杜小草,又暗中透露消息给秦佑安,把两个跟她瓜葛颇深的人都困在芦花镇,此镇大有猫腻。
傅行远的沉浮荣辱,大抵跟“若吾仙君”息息相关,他蛰伏在芦花镇上七年,让此地从繁华仙镇变成了人间鬼蜮。
杜小草想不通他们这么干的理由,一帮寻常百姓,按说怎么也招惹不到若吾仙君的,无论是千年之前,还是千年之后。
傅行远也一样,他是此地的父母官,百姓之中就算有刁民,也刁不到他头上,他大开杀戒为哪般?
姜慕白嗤笑:“那人家道中落,心态扭曲,稍微挑拨他几句,给他画个大饼,他就能疯起来,不管他的后台是谁,他这次都死定了!”
秦佑安泼冷水:“如果西贝仙君亲至呢?此地距白帝城只有三百多里,须臾就能赶到。”
“傅行远有西贝仙君,咱们也有小草仙君嘛,她们俩迟早是要怼上的,越早摸清底细越好。”
杜小草斜睨他:“我更想摸清姜公子您的底细,您是怎么取信于槐祖的?又为何选择站在我这一边?”
“抓阄啊,天意帮我选择了你,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杜小草信了他的鬼,眼下大敌当前,顾不得细细深究,当务之急是离开芦花镇。
傅行远已经炼化了整座镇子,还妄想借助西贝仙君的手,炼化整座白帝城,野心之大令人侧目。
真让他办成了,大胤从此就是他的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