爻鱼难叉,除了鱼儿狡猾,水底还有“河神”作祟。
随着妖鸟葬墟毁弃,妖鸟的残魂和戾气消磨殆尽,尤其是秦佑安入村以后,几次悍然出手,彻底震慑了隐匿在暗处的邪祟鬼魅。
村民再到潭边叉鱼时,非常的风平浪静,再也没有发生过漩涡巨浪卷走人畜的杯具。
但吊诡的是,曾经数量不菲的爻鱼,在一夜之间数量锐减。
不知道是躲藏了起来,还是顺水迁移去了别处。
杜小草猜测,这爻鱼既然是妖鸟葬墟的伴生物,葬墟不存,爻鱼也难以为继。
她蹲坐在一簇繁茂的水草旁,盯着水面一直看,心事还停留在秦佑安身上。
哪怕她已经想好了退路,他漠然无谓的态度,依然让她很受伤。
没有期待,就没有伤害。
也许是她先有了不该有的妄念,才有了此时的茫然。
平静的水潭之下,映照出她清丽无奈的面颊。
转眼就是初秋,又是一年。
村里这段时间,也发生了许多风波。
谢秋娘的那对孪生女儿,金雀儿和银雀儿,被裴行濯带去了火羽城中,与家里人断了联络。
谢秋娘几度进城去寻,都黯然而归。
甄七娘趁着旱魃肆虐,又买入了十几个豆蔻华年的美丽少女。
她们的爹娘苦捱了那么久,实在撑不住了才卖出去的,曾经的家境也算殷实,现在全都落到了火坑里。
金氏便是想通过卖女儿,给杜衡找一条富贵路,也只能先忍着了。
那些牙婆和买主可不管她怎么舍不得,怎么自命不凡,市面上的漂亮小丫头,就是十两八两的价码。
金氏一度后悔。
她托甄七娘卖继女的时候,就该把亲生的杜衡一并打包,一并塞进裴府享福。
她不知道裴府暗地里操持皮肉生意,不知道裴府那些见不得光的角落里,多少小丫鬟死得无声无息。
便是杜小草,也遭到芳绫芳绡的构陷。
蓝宝麒麟玉腰佩事件,折损进去的家生子足足七八十人,连掌院嬷嬷都被活活打死。
杜小草几度徘徊在生死关头,她不觉得杜衡进了裴府,进了高门大户,会过得多么舒服。
可惜,金氏也好,焦溪的其它村民也好,只看到她穿绫罗戴金钗,一天到晚几乎不干什么活,侍奉的公子哥也英俊和善,对她这个侍婢说话温温和和,没有传说中的打骂苛虐和刁难。
村正娘子都动了心,想把她的宝贝女儿雪妮,送给秦佑安做侍婢,谋个好前程。
被秦佑安婉拒以后,她又找上吕文昭,吓得吕文昭躲出去好几日。
村正家里虽然有三百亩良田,城里还有几间山货铺子,家底殷实,一时半刻不会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旱灾持续这么久,田亩大半绝收,山货铺子也因为灾民哄抢,不得不关门歇业。
外面风传焦溪丝毫没受旱灾影响,是夸大其词。
准确的说,是妖鸟葬墟所在地周围十里地,包括焦溪村在内的一大片山峦,没有被旱灾波及。
不在笼罩范围之内的大片桑田、稻田,全都变成焦土。
哪怕已经入了秋,旱灾依旧没有任何缓解的迹象。
方圆几百里滴雨不降,大江大河水面骤降,溪涧沟壑干涸见底。
如果再不降雨的话,秋播也将落空,明年的春荒,不知道要惨烈成什么样子。
仙帝下诏赈济,米粮却是杯水车薪,百姓奔逃四散,却鬼打墙一样原路折返,怎么都逃不出去。
杜小草问秦佑安原因,秦佑安沉默。
她只能凭自己知道的寥寥消息推测,是大胤皇室忌惮那只死了千年的妖鸟,设下了隔绝法阵。
传说那只妖鸟有涅槃重生、毁天灭地的本领,怕它的残魂躲在灾民之中逃遁,便要用这千里之地的百姓陪葬。
……
在杜小草看不到的地方,西南方向三百里外,一团浓郁到无与伦比的漆黑血雾,正隐匿在一片乌云之内,恣意吞噬四面八方源源不绝的冤魂戾气。
丝丝缕缕的黑色血雾集腋成裘,一点一点滋养着它,让它依稀有了个人形,仔细了看,跟杜小草的相貌颇为相似。
而在半月之前,它还被一个水晶碗状的法宝,禁锢在山洞之中,孱弱,虚弱,全凭本能闯了出去。
它能迅猛壮大,离不开方圆千里之内,数不清的饿殍冤魂滋养,离不开苟活之人的怨念和执念滋养。
大胤仙帝为了湮灭妖鸟残魂,永绝后患,弃民于绝地,反而成全了妖鸟。
杜小草对此懵然不知,茫然盯着水面,全神贯注的样子惹人发噱。
她没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直到吕文昭开口:
“小丫头,总是盯着水面做什么?不会因为秦世子不要你,就想要投水自尽吧?”
杜小草讪讪:“没有,我本来就是裴府的丫鬟,暂时来侍奉两位公子,完了肯定还是要回去的。”
吕文昭盯着她的面颊看了看,没发现有哭过的痕迹,略略放了心,却又不满起来:
“你也是个没心肝的,说散伙一点都不难过。”
“难过有什么用?丫鬟的卖身契都在主人手里,半点做不得主,跟草木一般,什么感情都是多余,白白伤心而已,像你们这样的贵公子,身边的丫鬟来来去去,真能记得的又有几个,我又何必看不开?”
吕文昭没想到她这么通透,讪讪笑了笑:
“其实他不肯带你回去,也是有苦衷的,睿王府的日子不见得比裴府好过,你呆在这儿,过几年被裴夫人放出来,还能留在家乡……”
杜小草冷笑笑,没说话。
火羽城已经沦为死城,焦溪也从来不是她的安身之地。
这场旱灾过后,还能剩下多少活着的百姓都不知道。
她心里不舒坦,手里攥着的石子一粒粒扔进水面,荡起一片漂亮的水花。
吕文昭看得心痒,也捡起石子打水漂,石子却总是栽进水底,一点涟漪都掀不起来。
他悻悻踢了一脚水草,却意外踢出一个软软的东西。
乍一看像是泡得瘫软的腐木,仔细看却是一个面皮沧桑,丑得没眼看的侏儒。
周身长满了树根一般的根须,三分像人,七分像邪祟,浮在水潭中央。
吕文昭惊讶,扔过一枚石子砸他:“嗨!你是个什么东西啊?”
“侏儒”不理睬他,冲着潭边拱手作揖,念念有词。
杜小草站在秦佑安身后,面容惊恐,一直悬着的心莫名放了下来。
她一直觉得水里有东西凝视她,沿途尾随,图谋不轨,却又抓不住是什么东西,无可奈何。
现在,它终于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