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生的豁达大度，让杜小草刮目相看。
可惜，有些事，远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简单，她虽然不忍心，还是要揭破他的幻想：
“赢生公子，你很聪明，也很大度，懂得审时度势，不斤斤计较，你师妹有你这样的师兄，是她的运气，是你的师父的运气，但你的仇人就寝食难安了，会更加坚定的杀了你，免得你将来成了气候，反压他们一头，把这些陈年旧事都翻出来清算个明白。”
赢生一怔，瞥了一眼龟面人，果然看见他又掐起手诀。
杜小草冷笑一声，一抹赤光倏然滑过他的衣袖，就听到一声闷哼，地上滚落三根血淋淋的手指。
龟面人顾不得疼，满脸惊惧地倒退了七八步，生怕杜小草趁机要了他的命。
以杜小草刚刚表现出来的凶横，之前那一盏茶时间的交手，分明是逗他玩耍，根本没有出全力！
杜小草震慑住蠢蠢欲动的龟面人，又往赢生伤口处加持了一张符咒，稳住他伤势。
“劝你自己慢慢地走会城上城，别让师妹搀扶，我怕她为了灭口，再给你一刀。”
“不会的，师妹已经恢复神智，不会那么做的。”
“人心隔肚皮，之前你也没料到，她会为了求活，拿你送给她防身的匕首要你的命。”
熏娘羞臊难堪：“我不回去！我不能回去——”
杜小草呵呵：“你想当野巫？随便你，我不拦着。”
赢生没料到师妹还要闹妖，忍住身上的伤疼耐心地劝说，一定要把她带回城上城去见师父，再三承诺说不会说出她出手伤人的事。
熏娘嚎啕大哭，死活不肯返回城上城。
在她眼里，鸣泽城主一向偏心，偏疼她的师兄，对她就不咸不淡，差得远了，若是知道她为了苟且求活，答应龟面人要“叛出师门”，还起歹心要捅死师兄，非得把她吊起来生吞活剥。
就算有师兄求情，就算念及师徒一场，不会真的杀了她，也会把她逐出师门。
左右都是要被驱逐，她何苦回去受辱？直接一走了之便是！
赢生急了，劝师妹别做傻事。
“野巫过的是什么日子？风餐露宿朝不保夕，你怎么能吃得了那种苦？我和师父又怎么舍得让你吃那种苦？你不用担心师父惩罚，我不会告诉他，他永远不会知道今日之事！”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从小到大，你在他身边何曾有过秘密？他精明得很，凭你根本就瞒不住他！”
“那是我没有想瞒着师父，只要我想，他就永远不会知道！”
“就算你不说，其它人呢？天卜少巫心虚理亏，他不会自揭短处，咱们这位救命恩人呢？她也能守口如瓶？她凭什么为了我守口如瓶？！”
杜小草看着熏娘撒泼，哂笑点头：
“没错，我凭什么为了你守口如瓶？为了让你们的师父感恩戴德，尽可能多的榨取好处，我必须得夸大我是如何救了你们，天卜少巫来头大，我不敢招惹，不能提他的那些丑事，你一个不得宠的弟子算什么，不知廉耻的东西，为了活命就背叛出门，就杀师兄，你这样的弟子，跟毒蛇没区别，继续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害，你师兄现在是没想明白，等他明白过来，立马就得揭破你的恶毒面目，跟你师父一起把你撵出去！”
杜小草骂得畅快，十分不喜欢熏娘。
赢生却急了，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大声劝阻师妹：
“千万别做傻事，别想不开，天大的难题，过后再看都不过尔尔，咱们从小一起苦过来的，一起拜在师尊门下，我何尝欺骗做你？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那一刀是你一时糊涂，我已经忘了，等回到城上城，我们还像从前那样，不要任何心结，这一趟秘境之行，一切顺利，一切都很好！”
“不可能！已经发生的事，怎么可能当没发生过，今日之事，要么你死，要么我死，你若真的为我好——为我好……”
熏娘忽然面露凶光，死死瞪着赢生，语气也变得飘忽不定：
“师兄，你肯为我撒谎欺骗师父，肯不肯为我去死？”
她几近疯魔，语无伦次，说得话也前言不搭后语，唯独这句话，咬字清晰无比。
杜小草愣怔一瞬，明白了她话中深意，不敢置信地等着她。
赢生也明白过来，一脸苦涩地看着他挚爱的小师妹。
若是他死了，师妹独自返回城上城见师父，说他死于渡鸦之手，师父肯定会信了。
没了他这个“罪证”，没了他日日在眼前提醒师妹曾经做过的错事，师妹很快就能走出来？
熏娘看师兄沉默不语，愈发疯魔，“骗我！果然是骗我的，其实我也后悔伤了你，不如我们今日全都死在这里，谁都不回去见师父，下辈子我们还做师兄妹，还像这辈子这么缱绻情深，结为道侣，一辈子恩爱缠绵，永不分离……”
熏娘越说越迷怔，赢生也流下眼泪，任由师妹一步步靠近自己。
杜小草可没他那么怜香惜玉，两枚石子扔出，打在熏娘的膝盖骨上，让她噗通跪倒在地。
“这种拎不清的蠢货，跟她废话什么？拖回城上城，交给你师父发落！”
熏娘懊恨羞臊，忽然笑了起来，一双杏眸迷离缠绵，怔怔看着赢生。
赢生也看着她。
他们两人青梅竹马，从小就是邻居，门对门地住着，他机敏聪慧，她玉雪可爱，整天在街巷中嬉玩，直到某一天遭了乱兵，家中长辈都死了，她从死人堆里把他拖出来，藏在隐匿的夹墙里，躲过了火焚，躲过了补刀。
匪盗退走之后，小小的巫城夷为平地，所有亲人都死光了，他们一路讨饭，前往天巫城投亲。
一路艰难险阻，九死一生，最终抵达天巫城，却没有投到亲，奄奄一息的时候，被鸣泽城主救下，带了回去。
一年一年，稚童长成了少男少女，相约结为道侣，她以为自己心意坚定，原来那么不堪一击。
她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她不觉得师父和师兄能面对这样的自己。
熏娘万念俱灰，忽然举起匕首，冲着自己的脖颈猛然一滑。
噗——
血迹喷溅，溅在赢生的衣襟上，他惊骇大喊，师妹却已经软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