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八名玄衣覆白色面具的神秘人,转眼只剩下两人。
为首的玄衣人目光戏谑地打量对面仅剩的一名“同伴”,那人觳觫,倒退数步,转身要逃走。
杜小草叹息,这人是被吓破了胆,失了最基本的判断力,山中猎户都晓得,遇到强大凶兽,最不可取地就是露怯,转身逃逸时候露出后背,等于把命交到对手的手中,十死无生。
噗嗤一声想过,溪涧中跌落一颗蒙着白色面具的头颅。
原地只剩下为首的那个玄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杜小草。
杜小草也看着他。
杀机浓重如罡气流溢,方圆数十丈之内,溪水沸腾,两岸崖壁巨石隆隆,唿唿朝着溪涧滚落。
杜小草心中惊惧,胡乱掐了个手诀,催动身边数十把火翎剑,全都不肯动弹,唯有红妆剑一骑绝尘,直奔玄衣人的眉心。
玄衣人始料未及,居然就被洞穿了眉心,尸体僵立片刻,噗通倒栽在溪涧中。
杜小草莫名其妙,不敢信这么一拨凶徒,就这么全灭。
这些人一死,陷在溪底的双脚顿时没了桎梏,轻松松抬了起来,杜小草没敢大意,立刻离开溪涧,站在岸边,抛出飞勾把尸体全部勾到岸边,摘下其中一具尸体脸上覆着的面具,露出的不是寻常人的面容,而是一片模糊,隐约还能看到血肉在蠕动,随着这蠕动,他们的五官真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毫无特征的、空荡荡的一张脸。
无脸人!
杜小草终于明白,她记忆中的无脸人,不是真的无脸,而是人为的改变了脸部肌肉和五官,比泥塑木雕还彻底,只剩下一个大略的形状罢了。
目的么,就是怕被人认出来。
人死了,脸融了,身体也开始从内到外自燃。
杜小草只能抢在他们被焚烧成灰烬之前,尽可能抢出他们身上的遗物。
一个红色的玉葫芦吸引了她的目光,葫芦一尺多高,被为首的玄衣人背在身后,用斗笠遮掩着,交战的时候她没看清,此地对着月光仔细地看,发现葫芦之中有血雾狰狞窜动,以她敏锐的五感六识,能感应到血雾中有数不清的魂魄,血气也浓郁到让人窒息。
她猜测,这就是数万金桑巫民的归宿。
三百年前,鼎盛一时的菰巫,也是差不多的下场。
相比于“云澜”、“羽界”、“九曜山”这些遥远的事,杜小草更想知道金桑部和菰巫部忽然覆灭的真相。
玄衣人身上搜出来的葫芦,给了她线索。
哪怕一时间不能摸清奥妙,这件诡异巫宝先落到她手中,暂且不用担心再发生“一夜覆灭”的祸事。
她急于赶回金桑部,随手在地上画符,每落下一笔,身体就前蹿数十丈,边走边巡查周围有无异常,动作行云流水,令人惊叹。
回到金桑部中间那座石殿外,垚巫正焦急得徘徊等待,看到她归来,满脸喜色地迎上前:“族长——”
“周围的隐患已经铲除了,还发现了这个葫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金桑部覆灭和当年菰巫覆灭,都是因为这件东西作祟。”
可能还能其它辅助手段,但这个葫芦是施法的根本,没了它,就是无源之水。
垚巫喜不自胜,短短三日就安顿好了迁徙到此地的族人,还跟杜小草提议,要办一场盛大宴席,邀请周围一众小巫部前来。
“好叫族长知晓,如今外面都在传,是我们菰巫灭了金桑部,还用了极为诡异的法子,生怕我们故技重施,也这样对付其他小巫部,这些年他们都聚到堃巫那里,商讨怎么提防咱们,咱们办一场宴席,安安这些人的心,免得堃巫背地里使坏,污蔑咱们菰巫部。”
杜小草深以为然。
宴席盛大热闹,来宾如云,人人脸上带笑,恭贺菰巫“重返祖地”。
没有人提及消失的金桑部。
但金桑部所在的这片山林,当年确实是属于菰巫,他们搬来这里,勉强也能算得上是“重返祖地”。
有了这片屋舍,菰巫不必从无到有,直接就能扎下根基,杜小草站在白玉广场上,沿着澜台上的栏杆散步,俯瞰下方来贺的宾客,心情不惊不喜。
下方崖壁下的某个角落里,几个族长模样的壮巫正在嘀咕唏嘘:
“金桑那么大一个巫部,说覆灭就覆灭了,这些菰巫,手段太凶残了,惹不得!”
“听说他们消失之前,跪地磕头求饶,都没能让菰巫族长改变主意,怀璧其罪,谁让他们的屋舍最豪奢、底蕴最深厚,不抢他们,难道还来抢我们这种小巫部?”
“哼!菰巫族长也是欺软怕硬,专捡软柿子捏,有本事去抢天蚕部啊,天蚕部才是害他们先祖远遁的罪魁祸首,金桑部连帮凶都算不上……”
“天蚕毕竟有堃巫坐镇嘛!”
“天蚕部的屋舍都是千年前建起来的,有些狭仄凋敝,不如金桑这边气派宽敞,菰巫占了这里,扎下了根基,早早晚晚一定会对付天蚕部,咱们这些小巫部有的烦了,你们相好跟随哪一边没有?”
“……”
杜小草听着他们的絮叨,心情微妙,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少年身上,这人从始到终都没开口说话,脸色阴沉地可怕。
杜小草第一眼见到,就不喜欢这个少年,除了他的阴鸷面容,还因为他身上的暮气,身上有一股让人牙酸的尸腐之气,一般而言,这只出现在耄耋老人身上。
杜小草不知道他是哪个巫部的人,也懒得询问,直接催动火翎剑,直奔他的眉心。
那人惊骇躲避,少年面容也有了裂缝,转眼就变成一个鸠面老叟,鹤发鸡皮,满脸阴鸷,目光凶狠地瞪着杜小草:“你怎么识破老夫的?!”
杜小草嗤笑一声,再无忌讳,五六把火翎剑上下左右死死困住了他,想要生擒下来审讯,老叟却够果断,唳啸一声七窍流血,身体也陡然僵直,噗通一声栽倒在山道上。
刚刚跟他一起嚼舌根的巫部族长,吓得哗然四散,生怕这件事牵连到自己身上。
杜小草从阑台一跃而下,绕着扑倒的老叟尸体看了看,泠然询问周围的巫部族长:“他是谁?”
一众族长心中酸苦,硬着头皮说不认识。
今日来赴宴的人太多,大巫部的人还算熟,小巫部雨后韭菜一样冒出来,一茬又一茬变幻得勤快,压根记不住,也懒得记住。
杜小草笑容冷冽:“我以为时到今日,已经没什么不开眼的巫部敢跟菰巫作对,原来是我自大了。”
一种巫部族长赔笑:“菰巫如日中天,重回鼎盛指日可待,这人不识趣,背地里包藏祸心,活该被诛灭!”
杜小草笑得敷衍,喊来垚巫,让他给今日来“恭贺”的巫部全都登记在册,逐一核查身份,揪出来路不明的那撮人。
“能解释清楚的,能找到保人的,就留下,不能的就当场轰杀。”
“族长放心,一定不会有漏网之鱼。”
菰巫大摆宴席,想混进来容易,想溜出去千难万难,除了护山符阵,还有水晶罩扣着,一只蚂蚁都难爬出去。
落拓蛰伏三百年的菰巫,好不容易重返故地,攒下了一份深不可测的家底,岂能毁在宵小手中?
蚍蜉来撼树,被踩死了没地儿喊冤屈。
看看人家天蚕部,就很识相,堃巫仗着自己是天巫,拉不下颜面过来贺喜,天蚕的族长和寮首却都来了,非常的给面子。
垚巫扯了扯嘴角,满脸讥讽地告诉杜小草:“族长,我觉得堃巫不会轻易认输,一定还会搅风搅雨——”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现在就等他出招了,让我有机会一网打尽,揭开千年前最大的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