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摇县的夜市与祁阳城梁柚不大一样,因为是个小城镇,并不是熙熙攘攘的繁华大道。只是街上偶有太婆相聚谈天,长衫老头喝茶听戏,三两豆蔻姑娘逛着花灯发簪。
唔,小镇姗姗。适合养老!
“夫人像十分喜欢这里?”,小皇帝瞧着问我。
“是,静谧使人安宁。”
“夫人,我们是直接去老刘家么?”,东风在一旁问我。
“老刘家,是个什么家。”,我甚是疑惑。
“回夫人,那位夜间拉潲水的姓刘,因他父亲生前也是做的这个行当,所以喊的是老刘家,落摇县很多潲水都是他在处理。乡邻说他曾有个恩爱妻子杨氏,容貌不端却勤恳。但大约在一年前病逝了,现如今他住在城东往外两公里的山林处,他的妻子则埋在离他不远的山丘坟地中。”
我点点头,他既然曾有个病故的恩爱妻子,为何如今会做出这些事儿来。
“城中安排好了么。”
“是,暗卫隐在各个高处,能俯瞰落摇全景,若再有犯案,定能抓现行。”
我向着东风,抬腿就是一脚:“抓什么现行,是这个时候抓现行么!他若是打死不说其他姑娘的下落怎么办!让她们等死么!再者,犯案这么久衙门都寻不到踪迹,说明此人必定是个小心谨慎之人,就算放了风皇帝巡游改道的消息,估计他也会避过这段时日!”
东风一个七尺冷面大汉,被我玩整得如同个傻夫,“那娘娘你为何要布置这么多…”
我继续前走:“以防万一。”
万一不是这老刘呢,亦或是他对自己信心满满就是要挑战本娘娘的权威与智慧呢,这人啊是复杂的高等动物,何时抽风何时发狂只能相对揣测,不能绝对。
“他的生活规律与平日交际如何?”
“以前是个憨实之人,对人和善但也说话少,或许是因为身材矮小有些佝偻的缘故。但在他娘子去世后就性情大变,再不与人交谈打招呼,白天几乎是足不出户,出来仅仅是做些饭食,亦或是守着她亡妻的坟墓。”
看了这么几年的案例,我觉得应当是没有找错。不过,倒是个痴情的种子,我撇眼望了一眼身旁的小皇帝,他若有所思,一路上并未开过口也没接过话。
“还不到他出门的时辰,我们先去他亡妻的坟地里看看,若他出了门再让你的人来通知便是。”
“是,那你与公子先走着,我递了消息过去就尾随而来。”,说完东风转身就没了人影,这轻功,我也想学!
我用手肘碰了碰小皇帝:“相公,怕鬼么!”
一米八的好身材与一米六足以形成身高差,他将我的手掌包进手心里,面向我笑意暖暖:“不怕,它若是吓死我了,相互见面岂不是很尴尬。”
我笑了笑,这家伙,段子倒听进去了。
东风冷不丁出现在我跟前时,黑夜里我的小心脏咚咚锵的跳出了节奏。
“夫人…走这边…”
路过那老刘家的屋子,煤灯下一个身影直直的坐着投射出影子,这姿势十分奇怪。
“夫人,这两夜他时常都是这样坐着,直到熄了灯出门做事。询问的人说他在看他亡妻的像,怀念妻子。”
“一个佝偻之人,用这样的姿势长期坐着不会有些问题么。”,这话,是从小皇帝的嘴里说出来的,没有丝毫的温度。他果然同我想的一样,坐得这样直,就是寻常人也坚持不了多久,何况他还有些驼背。
东风那脑子这两日用得差不多了,也生生的从冷面冰山将军转为茫然吃惊群众,“公子的意思…”
小皇帝摆摆手,看向我:“还是听夫人的话,先去那亡妻的坟前看看,这里让人守着就是。”
森影重重,山丘之中,一座孤坟被打理得十分整洁,坟是用整块整块的巨石砌的,砌得十分高也宽,与寻常人家不同,圆坟被修成了方形。但,一个人能修这样规模的坟,也是十分不易。
‘爱妻刘林氏之墓’。
东风取出灯笼,周围瞬时明亮了许多,但,我还是比较喜欢发明灯泡儿的那位伟人。
小皇帝的神色十分凛然,那眉头扭在一起,盯着石头的边缘。我凑过去看了看,“泥土竟是松散的…”
显然小皇帝也看了出来,这一整块石头是移动过的。
“相公,盗墓吗!”,他的手始终没放下我,我的手指动了动,算是在喊他。
想想要做一回土夫子了,心里竟然还有些欢喜,喃喃道:“不知在这里能否遇上我帅炸裂的起灵老公…”
许是小皇帝听见了,十分潇洒的撇了我一眼,顺道泼了我一身冰块,“也许能遇见他白骨生蛆的娘子。”
……
左手执着我,右手却没停下,四处摸索着。忽的一声,整块的石壁轰隆响起,惊讶之余我抱起他的右手,中指…不是奇长…那是怎么开的,这个神奇的小皇帝!
他笑得十分浅:“夫人,为夫这双手你随时都可看,现在,盗墓了。”
灯笼下被这汉子一撩,竟觉得十分心动,一张老脸刷的就红了。
“走走走…”
想象中的盗墓墓是什么样子——机关重重,阴森骇人,女鬼尸鳖血粽黑粽…
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地道,一个并未盖棺的红木雕花棺材。
东风跟在后面,小皇帝左手执着我,右手提了灯,向地道下照了照,又缓缓的挪向棺材。
黑暗中你想到什么就会看见什么,恐惧是一把利刃刺得人心,向来自诩胆大的我,手掌心已经冒了汗,呼吸也格外用力。
小皇帝察觉出我的变化,在离棺材几步的位置停了下来,转身将手放在我的腰间,让我与他贴近了几分,那温润的气息吐在我的耳边:“别怕,我在。”
我点点头,扯着他腰间的衣裳,奋力的往前走了两步,一具腐烂未完的尸骨呈现在眼前,小皇帝立马将我扯在身后:“不要看!”
他这自如的动作压下了我心中的恐惧,我越过他走向前,吐了一口气。
因为学过一部分法医,我见过许多腐烂而残缺的尸身照片,可正到亲眼看时,却又是另外一番感觉,整个脊梁像是结了冰,额间不觉冒了虚汗。
刘林氏的腐烂自己去了大半,身上还有一些尸虫在蠕动,腹部与胸腔已剩不了多少皮肉,指间白骨森森,但那一张脸不知是用什么中药,保存得十分好,当然,已经是没了水分,干瘪得不像样。
“里栖…”,小皇帝喊我。
我拍了拍他放在我腰间的手,示意自己能行。
我从袖中取出钗头凤,一点点的挑开她胸前的衣裳,喉头往下,有些乌黑。
这刘林氏并非是病死,更像是中毒。
“逝者不便再扰,我们下地道里看看罢。”,我用手巾擦了擦,只将钗头凤捏在手中。
“好,跟在我身后。”,看过了刘林氏,不知为何,也并没那么恐惧了。
地道潮湿,踩着泥土十分松软,但好在有些石块,像是修墓时留下的,所以也走得也十分顺利。
我这双耳朵,听得远也听得清,我停下不动,远处有微弱的呼吸和哀鸣。
“怎么了?”
看来这地道中有人。好在是人。
往前走了没有十米,远处有一团漆黑。
是个牢笼!当中关了个人!粗布麻衣呈匍匐跪状。
“东风!快打开看看!”
东风点头,双手将锁扯开,将那人翻了身,却又忽的扔了下去。
面部压在潮湿的地面已经腐烂生蛆,死了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身上的伤口处蠕动着肉虫。
与我的梦境,倒有几分相似。我的脚步不稳,后退了两步,小皇帝扶住我,蝴蝶睫毛眨了眨,这个女子,怕是那丢失的八人之一。不晓得活下来的,究竟还有几位。
“里栖,我让东风带你回去。”,小皇帝的声音,温和细腻得不像话。这样走下去,不知道还会见几次这样的场景。
我摇摇头,更是这个时候,我不能走。
“东风,你出去直接让人将老刘家抓起来控制住,再带人来这里清理现场。”
“娘娘…”
“快去吧,娘娘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会怕这些不成。”
东风迟疑,我拉着小皇帝继续向前走,听见一声叹息,三米开外身后没了东风的身影。
这样的牢笼,每隔一段距离都有,当中关着的都是粗布麻衣的女子,不,如今算是女尸,均是匍匐跪状,方向朝着——刘林氏的棺材。
已经去了五位,各个都是被折磨致死,最后的这具尸体只是出现了严重的尸斑,却还并未开始腐烂。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用千疮百孔来形容都不为过。
“里栖,别再走了…”,他的声音很轻,轻得抓不住。
还有三个,我能听见微弱的呼吸与哀鸣,一定是有活人:“穷奇,还有人活着,我们得去救她。”,他迟疑着,我抓着他的胳膊,“既是你的皇后,怎会退缩。”
他嗤嗤的笑了笑,这笑容化开恐惧,小皇帝将我的碎发别过脸后:“朕的皇后,走吧。”
八名年轻的女子,只活了最后一位,她被捆绑在床上浑身不着寸缕。小皇帝飞速的将外套将她裹住,她的眼睛睁开正对着穷奇,泪水糊了一片。
劫后余生,哎哟这可怜的小娇娥。
“快抱去外面,让大夫瞧瞧,东风也该是来了。”
小皇帝点点头,我替他打了灯,继续沿着通道前行。这地道交接的,是老刘家的屋子,东风正在洞口守着:“公子,夫人…”
东风带来的人,是落摇县的捕头和守城士兵,还有几位大夫,除了落摇的赤脚医生,还有一位是穿着便装的随行御医。
“下去清理现场,手脚轻些!”,东风的威严,我总算是第一次见到了。
“是!”
“快给她瞧瞧!”,我反应过来,小皇帝将她递给东风,御医随着东风匆匆的出了门。
我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眼前却是一片眩晕,软软的险些跌了下去,“里栖!”
我想,这小心脏承受能力真是弱。
唔,我居然琼瑶式的晕倒了!
这是我醒来想的第一句话,天已经放亮了。小皇帝守在我身侧微醺,那节骨分明的手正覆在我的腰间。
只是微微一动,他那双灼人的眼睛就已睁开。“心中好受些么?”
我点点头:“只是有些累罢了,并无大碍。”
他将手从我的腰上拿下,“饿了么,我让人煮了些粥,吃点儿吧。”
我看他有些倦意,想是一夜没睡,想想昨晚的情景,这小皇帝真是可人得很。
“皇…相公,你不困么。”,我试探着问他。
“嗯,不怎么困。”,唔,这个无比高冷的小皇帝。
饭桌上他替我乘了一碗清粥,我用勺子翻了翻,“那老刘氏抓了么。”
小皇帝顿了顿:“抓了。”
“他是为何杀人?”
“他的妻子刘林氏是自杀。”
自杀,乡邻不是说的是病逝么。
“为何自杀,老刘氏待她应当是极好。”,这自杀之人,死前该怀有多大的怨恨啊。
“因为容貌不端,曾不断有女子嘲笑过,最甚的一次竟将她夫君的佝偻与潲水扯了出来,刘林氏因日积月累心中不平便染上了恶疾,药石无医。最后一杯鸠酒结束了生命。”
刘林氏与他,也算是可怜之人。
我点了点碗底:“这八个女子均是那嘲笑刘林氏之列?”
“并不全是,只是刘氏将怒火与悲痛转在了貌美女子身上,因此才犯案。昨夜里通宵审了审,情况基本属实。”
无辜之人,何其牵连。
“刘氏呢?”
“今日午时三刻,城东菜市,斩立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