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婆娑,周云鹤手持折扇朝着泉林寺走去,眉头轻蹙。
刚刚他在那沼泽之地,忽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掠过。来不及向表妹说明,就立即追了过去,只是没有想到最后还是跟丢了。
忽然,周云鹤停住了脚步,躲闪进竹林。
一个花白胡须的老方丈步伐稳健地朝这边走来。
老方丈走着走着,突然面露愤色,一甩袍袖,宽大的袍袖带起一股巨大的气浪,将无数竹叶卷起。
片片竹叶犹如一把把小小的匕首在飞旋。
老方丈一声低喝,一片片竹叶朝远处的一座小小的土丘飞射去。
没来得及感叹老方丈神功盖世,周云鹤便听到了远处几声凄厉的尖叫。
数道身影从土丘后爆射出去,疾速地朝远处遁去。
没有言语,老方丈淡淡地朝周云鹤藏匿的地方瞥了一眼,旋即大踏步地朝泉林寺的方向走去。
等方丈的身影彻底消失,周云鹤才从藏匿的地方走了出来,神色凝重,用力握了握折扇,唏嘘道:“武功了得!”
刚想跟过去,不料前方溅了几滴血迹的地上,一块小小的楠木腰牌吸引了周云鹤的目光。
看着腰牌上的字迹,周云鹤陷入沉思。
若没有看错,猜错,这腰牌是大原国最不可一世的衙门东林锦厂的探子们的。
自从大原国国母因为血崩而薨,大原国皇帝慕容复就大力扩建都察府和东林锦厂。
东林锦厂的探子们皆是武功了得的衙役,秘密缉拿民间的反抗慕容复的志士仁人。稍有风骨的文人,也难逃厄运。
只是,东林锦厂的探子怎么会跑到这泉林寺?为何那老方丈只是击伤了他们,而没有对他们下狠手?
一个个问题萦绕在周云鹤的脑海中。
就在腰牌被藏匿进袖袍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女童的声音。
“二表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周云鹤猛然抓起一支山花,微笑着转过身来。
“萱儿,我担心你,所以来寻你啊。”
凤千帆看着眼露笑意的周云鹤,十分困惑。
刚刚周云鹤不告而别,肯定是有什么急事而离开的。可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又赶到了这里,难不成是发现了自己什么秘密?
如果不出意外,杜衡将很快就到泉林寺了。
无论如何,自己都不可以让周云鹤发现自己和杜衡秘密联络。
现在,必须将这周云鹤支开。
清澈地眸子看向周云鹤手中的山花,凤千帆抬起胳膊,以袖掩面,哀痛地哭泣起来。
周云鹤诧异地看着凤千帆。
还真是小孩子,竟然瞬间就哭了起来了。
“萱儿,你怎么了?”
“萱儿看到表哥手中的山花,很难过。我娘生前很喜欢一种叫做木芙蓉的山花,我刚刚走遍了这泉林寺周围的树林,也寻不见盛开的木芙蓉。我想一会儿祭祀我娘的时候,为她送上一些盛开的木芙蓉,淡淡粉色的那种。若是没有这种木芙蓉,萱儿的心很难安定。”
说完,凤千帆抬起头来,可怜兮兮地看着周云鹤。
“二表哥,你帮萱儿去寻来二十二朵盛开的木芙蓉,好不好?萱儿在大殿那儿等你。”
凤千帆嘟起红唇,带着几分撒娇道:“刚才萱儿找了好多地方了,脚好疼好疼啊。”
面若玉盘,一双眸子莹莹闪动着。
一丝怜惜涌上心头,周云鹤无奈道:“好吧。”
玉手指向遥远的一座高高的山峰,凤千帆开心道:“那,就是那座山峰,红彤彤的,想来就盛开着无数的木芙蓉。二表哥去那里,定然会寻来盛开的木芙蓉的。”
看向距离此处很远的山峰,周云鹤一怔。
“二表哥最好了,一定会不辞辛劳地去那里寻最美丽的木芙蓉的。”凤千帆又暗暗加了一把劲儿。
“必须要木芙蓉吗”周云鹤问道。
“要啊,是孝心啊。我娘也是你的姑姑啊。”凤千帆再次啜泣了。
“你先去大殿内等待,我去寻寻。”
说完,周云鹤朝远处的山峰跑去。
看着周云鹤的背影,凤千帆瞬间恢复到那副冷清的神色。
周云鹤也真是善良,不过她娘确实真的很喜欢木芙蓉的,她也不算骗他吧。
不由多想,凤千帆坚定地朝泉林寺大殿的方向走去。
古色古香的老松木的家具摆放在密室的四周,松木特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凤千帆端坐在一张竹席上,面前的小小的茶桌上摆放着精美的玉石茶具。
青石垒砌的墙壁缓缓朝两侧分离,外面的小沙弥低声道:“施主,就是这里了。”
凤千帆闻声抬头,便见一儒雅的玉面弱冠男子走了进来。
墙壁自动合拢了。
凤千帆微微一笑,轻轻拎起一个紫陶茶壶,将甘冽的茶水倾倒进玉石的茶盏里,道:“不羡黄金垒,不羡白玉杯,不羡朝人省,不羡暮人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只有真正清雅高贵的人才会懂得茶的味道。”
杜衡防备地地看着凤千帆,这个自称是正元皇后的女孩。
凤千帆站起身来,朝杜衡缓步走去,边走边道:“调律之尺比莽尺长了四分有余,当校,否则天下尽瓜我大原之黍米。太乐八音不和,当听力校乐定律,重造古尺,使其与莽制相合。
自古利权皆自上操之,官吏之征银帛粟米也,未有不求赢者,数千年递赢之至於如此,此亦不得不然之势也。当召集大学士百人,重新修订《律历志》……”
听着这番话,杜衡眼中的不信任,逐渐替换成了激动,终于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草民杜衡拜见正元皇后!”
凤千帆一阵哽咽,双手握住自称杜衡的男子的胳膊。
“叫我萱小姐即可,当年的正元皇后早已经死去。”
“萱小姐!”杜衡感伤道。
“当年,我令国子监去请你入仕,你以追求闲云野鹤的安逸拒绝了我的邀约,今日,你可否为重生的我而‘出山’?”
杜衡抬头看着凤千帆,难过道:“杜衡知道凤——萱小姐一定遭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苦,但是杜衡难以效力您了。”
凤千帆将杜衡搀扶起来,温和地说道:“不急,先让我为你将体内的燥火逼迫出来。”
杜衡恍然发现此时的自己正满头大汗,浑身发冷。
当马夫姜离寻到自己的时候,自己正在柳花巷的一处妓院里喝花酒,搂抱着几个女子寻欢作乐。
那马夫姜离言说自己常年饮酒,早已经燥火攻心,两个时辰内必然暴病,若不能将燥火及时引导出体外,怕是要有大患。
近一年来,自己的确是常常冒虚汗,口干舌燥,总是被难以名状的怒气充盈。难道这马夫姜离说的是真的?
唯恐真的暴病,自己对马夫姜离产生了兴趣。
那马夫姜离见自己不肯跟随前往泉林寺,又言说一些有关大原国度量衡的话语。
当时,自己几乎震惊得将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上。
因为那番话只有自己和大原国早已经死去的正元皇后知晓。
“酌量饮酒可以怡情养生,但是你常年流连妓院乐坊,每日都饮用定量的杏花酿造的酒水,体内早已经聚集了可以使人暴病的酒毒。
我想最近一年,你一定常常感觉到反应迟缓,肢体震颤、恶心、呕吐、出汗。我根据你每日的饮酒量,算了日子,想来,你会在今日发病。
于是我设法来到这里,为你将酒毒导引出体外,并用施针法使得你对酒水产生厌弃的感觉,久而久之,戒掉酗酒的习惯。”
杜衡吃惊地看着凤千帆。
“萱小姐一直在留意我的一举一动?”
凤千帆将杜衡轻轻按倒在竹席上,银针缓缓刺入杜衡的神门穴上。
“我一直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大丞,助我一统天下。重生后,对你这样的良才更是求贤若渴,自然会一直留意你的所有行踪。”
一根根银针刺入足三里、内关、中脘、内关、劳宫、三里、太冲、百会穴等穴位。
“我为你施的是胃三针、手智针、耳针、四神针。若想彻底克服你的酒瘾,戒掉酗酒的习惯,还需要长久地施针。
另外,我为你开一个方子,你平日里按照方子熬制汤药,早晚一副。葛根、龙骨、天麻、牛膝、羌活、钩藤、玉竹、茯苓、猪苓等都是寻常可见的草药。”
随着香炉中的燃香的燃烧,杜衡的情绪渐渐稳定,体内的燥热感也渐渐褪去。
银针被一一取下,小心翼翼地摆放进楠木盒中。
杜衡从竹席上坐起身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凤千帆的面前。
“杜衡感激萱小姐施针之恩,但杜衡令萱小姐失望了。杜衡厌弃仕途之路,杜衡更看不得再起战乱。杜衡无力阻止这一切,杜衡只想做一个贪图安逸的小民,过着有酒有肉有诗有女人的日子。”
说完,杜衡躬身朝后退去。
当退到墙壁,杜衡直起腰来,转身面对青石垒砌的墙壁。
墙壁自动朝两侧分离,就在杜衡要跨出密室的时候,凤千帆难过道:“为了天下千千万的杜芸,杜先生当拔剑向青天,斩妖伏魔,给百姓一个朗朗的天。”
一声“杜芸”令杜衡停住了脚步,背对凤千帆,杜衡的肩膀不断地耸动。
凤千帆明白,此时,这个天下的第一才子正在哭泣,为他那离散多年的妹妹杜芸哭泣。
多年前,琉璃国连夺大原多个城池。
杜衡一家所在的怀远邑被琉璃国的大军“大火焚城”,杜衡一家三十六口人,除了妹妹杜芸和杜衡自己,其他人皆惨死火中。
杜衡带着年幼的妹妹,逃离了琉璃国骑兵的追缉,进入大原国腹地。
然而世道艰难,杜衡的妹妹杜芸被强匪劫持,卖入妓院,小小年纪成了烟花之地的卖笑女。
杜衡多次入妓院,试图带走杜芸,均被妓院的打手暴打,丢弃街头。
当杜衡用尽才学积累下大财,再次进入妓院,试图给妹妹赎身的时候,噩耗传来,杜芸竟被早早转卖。
此后,杜衡走遍天下妓院,喝遍天下花酒,只为寻到妹妹杜芸,为其赎身。
凤千帆一步步走向背对自己的杜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