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诊的李医生看过林娜爸爸的胃镜报告后很隐晦地问了林娜在这个医院里有没有熟人关系。林娜花了好几分钟才明白李医生的意思,说没有。
李医生得到林娜否定的答复后跟林娜说:“我看你也不太了解医院的情况,本来这些话我不该说,不过大家都是海市人,看你也挺孝顺的,我就给你透个底。你爸爸这个情况恶性肿瘤的概率超过80%,虽然要等切片报告才能肯定是什么类型和第几阶段的肿瘤,但是尽快手术切除肯定是目前最有效的治疗方案。但是我们医院的胸外科是市里的名牌,据我所知,目前是没有床位的,不过你爸爸的情况多拖一天,情况可能就坏一分,如果从我们门诊收治手术的话,你没有熟人,病床就起码要等两周,那还是运气好的情况。”
听到这里林娜急了,红着眼圈问李医生:“李医生,那我该怎么办?”
李医生看林娜情绪激动,递了一张纸巾给她说:“我的建议,一是你尽快去其他三甲医院或者专科医院,看看哪个医院能立刻收治,当然如果其他医院你没有认识的人,那么好一点的医院的情况多数是差不多的。”
说到这里,李医生略一沉吟,抿了抿嘴唇才又说道:“如果要在我们医院开刀的话,你只能去找我们周主任,我可以帮你介绍,不过能不能说服周主任马上收治你爸爸,那就要看你的诚意了。”
林娜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连忙跟李医生说:“李医生,我们家在医疗系统完全没有熟人,麻烦您帮我跟周主任说说好话,我也去求求周主任,能尽快收治我爸爸。”
李医生点了点头说:“那你等我打个电话。”
五分钟后,李医生又回到了诊室跟林娜说:“周主任这会儿在手术,你爸爸的情况我大概和他说了,他也挺为难的,不过他现在手术中也不方便多说,你现在就去三楼的手术室等周主任,他手术完了会跟你谈。”
林娜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一边用手抹着夺眶而出的眼泪,一边抓着李医生的手说:“李医生,太谢谢你了。我们素未平生,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李医生拍了拍林娜的手说:“也算是缘分吧,你去等周主任吧,记住一定要强调你爸爸已经无法进食,和你们家的情况,好吧?”
“嗯,林娜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门诊奔着胸外科的手术室就跑。
手术室的护士听林娜说是联系好来等周主任的,就让她坐在了门口的等候区,趁着等候的时间,林娜用手机搜索了一下这个周主任的情况,原来这个周主任也算是城中的名医,不仅是博士生导师,还留过美,在美国的专业就是肿瘤的治疗。看完周主任的介绍,林娜有一种不幸中之万幸的感慨。
周主任走出手术室的时候已经天都擦黑了,一身手术袍的周主任比网上的照片要更成熟一些,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睛,斯斯文文的。看到林娜迎上来,周主任主动和她握了握手说:“你就是小李介绍上来的那个病人家属吧?这样,你把你爸爸的胃镜单子给我看一下。”
林娜连忙在包里翻出了单子递了上去,周主任仔细地看了看单子后,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跟林娜说:“小林啊,你爸爸的情况看来多数是恶性肿瘤,病情呢确实不宜再拖,不过我刚才出来前打电话去科室里问了一下,现在确实是没有病床,连照顾病床都没有空着,要不你也去别的医院问问,我这里呢也尽快帮你想想办法。”
林娜一听就急了,她知道今天如果没法安排她爸爸住院,接下来就再也没有一个准日子了。想起李医生关照她的诚意,林娜悲从中来,哽咽着跟周主任说:“周主任,我知道您也很为难,不过我爸爸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正常进食了,我们家我是独女,我妈妈也是独女,爸爸那边几个伯伯、姑姑都是支边或者插队落户回来的,在海市也没有什么社会关系,别的医院我们肯定也排不上。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已经在您这里看了,就请您一定想想办法,先收治我爸爸吧。”
周主任看林娜情绪激动,搓了搓手说:“现在确实是没有办法啊,小李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以为应该还有照顾病床,哪里知道照顾病床也占了......”
看周主任依然没有松口,林娜一下子情绪崩溃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流,她也顾不上擦,看着周主任说:“周主任,我已经三十五岁了,还没结婚,连对象都没有,我爸爸天天都盼着能看到我成家立业,他现在生病了,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我......我求求您了,您想想办法吧。”
周主任见林娜泪如雨下,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劝慰,咬了咬牙说:“小林你别哭啊,我去打个电话再问问。”林娜点点头,依然无法自持地流眼泪。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周主任又回了过来,面带喜色地跟林娜说:“小林,我们科室呢,现在确实是没有床位了,刚才我和骨科的主任商量了一下,先借一个他们的病床把你爸爸先收进来,这样该检查检查、该用药用药,排期做手术也能快一些,你看好不好?”
林娜刚刚收起的眼泪一下子又流了下来,心想,今天真的是遇到好人了,先是李医生现在又是周主任,要不是他们肯破例帮忙,自己简直是束手无策啊。
也不知道林娜说了多少次谢谢以后,周主任拍拍她的肩膀说:“好了,小林,你快点回家安排吧,明天早上八点就去骨科找他们的护士长,也姓周,就说是他们修主任安排的胸外病人。我明天在胸外巡完病房会去骨科看一下你爸爸的。好吧?”
林娜送走了周主任,一屁股坐在手术室外等候的座椅上,才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尽了。她不敢想接下来还有多少困难等着她们一家,她只能先盘算好今天回家怎么和爸爸摊牌,怎么能说服他住进医院。
果然,那天回家后说服爸爸住院的过程异常艰难,林娜知道肿瘤的事情瞒不了异常敏感的爸爸,只能强调说目前肿瘤体积小,最适合手术,爸爸却坚持要保守治疗。
林娜和妈妈苦口婆心地劝了两个多小时,爸爸依然坚持己见,最后林娜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又拿出了说服周主任的那一招,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希望爸爸尽早治疗,能够见到自己成家立业,见到自己的外孙出世云云。说到动容的时候,连林娜自己都有点相信自己很快会结婚生子了。
在爸爸终于同意明天就去住院接受治疗的时候,林娜觉得自己这一天哭掉了前半生一半的眼泪。晚上躺在床上发呆的时候,林娜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再也没有对将来的憧憬,只希望平平安安的,什么也不要变。
去拿切片报告的那一天,林娜觉得自己有些神游。其实自从爸爸住进医院后,林娜在心里还总是在拒绝接受爸爸得了癌症这个事实,而那张切片报告对于林娜来说就是最后一个机会,一个证明其实大家都多虑了,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一场虚惊的机会。
所以林娜一大早就出门了,到医院的时候,拿报告的地方还没上班。她就坐在医院大厅外的台阶上,看着各色各样的病人和家属进进出出,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林娜觉得这就是一个巨大的梦境,清晨的阳光在轻度污染的空气中形成的一道氤氲仿佛把现实隔离在了外面。
九点的时候,医院里的人流差不多达到了顶峰,嘈杂的人声和焦虑的气息把林娜从神游中带了出来。她起身走向切片报告的申领台,把手里的单子递了进去,很快一张报告单就从那个小窗口里扔了出来,林娜觉得自己的心跳一下子飙高了。她不敢也不想在大厅里看,于是拿着单子回到了车上。
看报告单时候的细节其实林娜到后来根本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贲门腺癌”这几个字印入眼帘的时候,她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了。然后她就一直哭一直哭,完全没有办法停下来。
再后来她肿着眼睛把切片报告交到周主任手里的时候,周主任说的话林娜也不太记得了。
林娜觉得自己世界里的一个角落崩塌了,所有自欺欺人的掩饰都被无情地掀开,明晃晃地暴露在空气里,“癌症”这个几乎和绝望画上等号的词竟然落进了自己的生活里,而现在她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拒绝接受这个现实了。
林娜从周主任的办公室走出来以后,她足足花了两个多小时才让自己的绝望的情绪和脸上的浮肿都褪去。
她记得自己在爸爸病床边故作轻松地跟爸爸说的话:“周主任说了,这个还算中、早期,以现在的医疗水平,术后的康复概率是很高的,关键是您自己要调整好心态,配合医生治疗。”
但是没有人比林娜更清楚,以爸爸的性格加上奶奶是因为胃癌离世的事情,她的这番话几乎可以肯定丝毫也没有对爸爸起到安慰的作用。爸爸肯定和她一样一直在幻想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而这张切片报告则打碎了一切侥幸。
可是林娜能怎么办呢?爸爸曾经为她撑起的那片天地在崩塌,而她却没有准备好去撑起爸爸的世界。陪伴,她能做的也只有那么多了。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林娜又开始思考那个她很久很久都没有思考过的问题了,人生究竟有多脆弱?也许只是一张诊断报告,就能夺走曾经一切的美好。而我们究竟是来这个世界寻求美好的?还是来承受美好必将逝去的痛苦的?林娜没有答案。
【作者题外话】:写到这里想感谢一下一直没有放弃我这个新人的读者大大,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