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新年的假期一过，亚当就正式开始了在鹏程中国的任期，虽然说名义上最初的三个月亚当是和肖总交接，但实际上亚当除了还没有搬进肖总的办公室以外，所有的日常工作都已经由他全面接管了。
亚当接管公司后的第一个月，季阳就感到了无比的压力，因为亚当的新政多是针对销售部门的。
首先是请客户吃饭的申请流程，一律不允许先斩后奏，必须由季阳和主管财务的副总签字后才能执行。
其次请客吃饭的金额也减少到了午饭每人每次不超过25欧元，晚饭不超过35欧元的标准。
销售人员出门拜访客户必须由公司统一安排用车，如果没有特别申请，销售人员如果打车费用要自行承担。
还有销售人员上班打卡，日报、周报、月报以及销售电话的记录统计......总之所有的政策都和以前公司执行重结果轻过程的方向相左，就这一个月，季阳手下的销售走马灯一样地来和他抱怨。
“季总，你也知道我们的客户都是大厂，但凡手里有点权力的谁不是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我们现在的请客流程，起码得提前一周申请，申请下来再去约人，人家没空我们改时间还得再走一遍流程，这也太教条了吧？”
“季总，您看这25欧、35欧是不是也太少了？这大海市，假如我们只有两个人吃饭，70欧合600块人民币都不到连酒都点不上啊，饭后的余兴节目更是想也不要想了，这我们还怎么和客户联络感情？”
“季总，我们现在每天都快被各种报告淹没啦，哪里还有时间去见客户啊？这报告反反复复写也写不出花儿来不是？我们又不是卖牙刷牙膏，少说都是几十万美金的项目，怎么可能天天有进展呢？”
“季总，销售人员上班打卡下班打卡这都是哪个年代的老黄历啦？现在哪个公司不是按照业绩给销售人员评级？我们的客户都在工业区，如果去完客户还要回来打卡，就海市这交通，不得把人累死啊？”
......
季阳内忧外患地过了一个月，实在有些郁闷。他决定先和肖总沟通一次探探口风。
于是季阳约肖总喝了杯咖啡，和肖总抱怨说：“肖总，许总的这些新政是不是有些矫枉过正啊？我不否认我们的销售团队有改进的空间，可是一下子这样天翻地覆，是不是也要考虑下面的承受能力和中国市场的实际情况啊？”
肖总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小季啊，这些新政都是总公司方面点头的，主要的目的呢就是要规范销售的流程和操作，一下子总会有不适应的人，调整一段时间会好的，我相信就我们公司的薪资待遇以及在业内的地位，我们的销售还都是珍惜这份工作的。”
季阳心里暗暗掂量着肖总话里的分量，斟酌了一番又慢慢地说：“肖总，不是说我们部门不支持公司的改革，不过我们也不能闭门造车吧？我们所在的市场和很多发达国家是不一样的，这点我相信您比我清楚，我们的竞争对手虽然说在中国市场布局比我们晚，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的销售灵活性本来就尺度比我们大，如果我们再把自己的手脚绑起来，那销售业绩的方面可能是要出问题的。”
“季阳啊，有时候呢销售的最高境界并不是完全凭借人的能力把产品卖出去，而是要建立一个体系，无论谁在这个岗位上都能把产品卖出去。这个理念也许现在在你看来还有点不切实际，不过你仔细想一想还是有道理的。一定要在销售环节里把人的因素降到最低，这样对公司的长期发展才是最有利的。”肖总依然和风细雨地说服季阳。
季阳除了点头，觉得自己也没什么什么别的可以做的了。道理要是放在真空里那肯定是鲜亮美好的，只可惜这个社会不是真空，非要执行真空中的道理，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的，季阳这样想。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季阳突然觉得这早春的明媚完全没有了盎然的气息，虽然自己还是坐在这间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的办公室里，但是两个月前的豪情壮志已经荡然无存。就在这个时候，亚当突然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季阳办公室的门问道：“季总，有没有空啊？我们聊两句？”亚当笑意盈盈地说。
“哟，许总，请进请进。”季阳连忙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站起来迎接。
亚当顺手关上门，拉开季阳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
一直到这个时候，季阳才有时间仔细地观察这位空降的许总。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这个白白净净、斯斯文文比林娜大不了几岁的小伙子也不像是一个能在上任之初就锐意改革，完全不留后手的人。
就在季阳有点发愣的当口，亚当悠悠地开腔了：“季总啊，您看我上任这些日子手头的事一直比较多，也就没抽出空来和您聊聊，抱歉啊！”
“哪里哪里，许总您太客气了。”季阳有些讪讪地答道。
“季总啊，虽然我们彼此还不太了解，但是您的大名我在D国总部就已经如雷贯耳啦，还有一些业内的大厂对于您的评价也是非常高啊。您加入公司的这八年，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这和您一个一个拿下行业内最大的客户是密不可分的。其实我来上任的压力可是非常大的啊，哈哈。”亚当跟季阳打着哈哈。
“许总，您这么说我可不敢当，不管我以前是一个销售工程师还是现在主管公司的销售业务，我的职责就是用最好的价格把公司的产品卖给客户，谈不上什么特别。倒是您不仅在一些的成熟的市场有着傲人的战绩，在学术上也是颇有建树，您的文章我在行业顶尖的学术杂志上都拜读过了。”季阳陪着笑说道。
“哪里哪里，季总您客气了，我的那些业绩都是在一些比较小的市场，像中国这么大的市场我其实没有操盘的经验，还要靠季总您多多扶持啊。今天我就是来和季总聊聊我们销售新政的实施的，要听听您的意见啊。”
季阳在心里暗暗思忖：听我的意见？真的尊重我的意见的话，这些新政颁布之前就应该和我商量啊，现在都已经颁布实施了好几个礼拜了才跑来假客气有意思吗？
季阳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许总，其实这些销售的新政吧，我觉得在规范公司销售业务的方面非常有建设意义。不过嘛您也知道，这些新政和公司原先的流程差异还是比较大，在执行的过程中难免会有些阻力，希望您可以容我们业务部门一些时间调整和适应。”季阳尽量用比较温和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季总啊，您说的我都理解，国内有些操作是约定俗成，那么多年了，要改变是很困难的。这不仅是企业内部的问题，还存在一个大环境的问题。不过季总，我们作为管理者，眼光一定要放得长远一些，很多成熟市场的教训和案例都告诉我们，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季阳一时语塞，也许他确实没有想得那么长远，对于他来说每年至少20%的业绩递增限制了他的想象力，他的眼睛除了盯着竞争对手的各种销售手段和产品以外，还真的就很少去看别的东西了。
“许总，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一定会加紧公司新政策的实施，也请您监督指导啊。”季阳多少有点敷衍地说道。
亚当看话聊到这里也没有什么进一步谈下去的空间了，便起身告辞，季阳把他送到办公室门口，两个人用力握了握手，各怀心事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当天，当季阳身心疲惫地来到和林娜约定的餐厅的时候，开口就和林娜抱怨道：“你知道吗？打工这种事其实就和梁山聚义没什么两样，当你有价值的时候，谁都想投在你的门下。可有一天你的价值被取代了，人人都恨不得和你撇清关系。我这个过气的晁盖大概蹦跶不了几天了。”
林娜是了解季阳的，她和季阳刚刚认识的时候，就是被这个大叔的进取心吸引的，加上觉得季阳在职场奋斗多年，通常是几句话，就能给刚入职场的林娜拨云见日般的指点，林娜当初可是对这位大叔崇拜得不得了。
这些年，林娜从来没见过季阳如此沮丧，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季阳才好，回头又想想自己在公司的处境，忽然有了一些兔死狐悲的感慨。
一顿饭，两个人相互唏嘘。其实每当这个时候，林娜都会有一种冲动，想和季阳挑破那一层窗户纸。相识八年了，虽然林娜早就知道季阳不婚的倾向，可也总会在某些动情的时刻想，也许她和季阳的情份是不一样的。
不过这些念头都是转瞬之间的，林娜觉得如果真的和季阳挑明了自己的意向，也许就会彻底把季阳吓走，连朋友也做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