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永安敛目，似是深思。
狄辰心里一喜。
他趁热打铁：“程老将军啊，你我各为其主，在战场厮杀，时时刻刻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如此尽心拼命，可背后却被人肆无忌惮地猜忌。说不定南齐皇帝担心你功高震主。此战胜了，皇帝猜忌更重；此战败了，皇帝又觉得你老了无用。是胜是败，都讨不得半分好。”
程永安按了按眉心，感慨着：“听狄将军这么一说，本将的心还真难受。”
程川昱也附和，语气却愤慨许多，道：“太过分了！若不是狄老将军今日替我父子俩拨开云雾，我们还真会一直被蒙在鼓里。我还以为许监军是真心相助，真心想跟着父亲学习。没想到他竟就是个监视我们父子的小人！”
程川昱握着佩剑的手发紧。
他大有一副要回去将许慕大卸八块的架势。
这正是狄辰想看到的。
狄辰拍了拍程川昱的肩，热忱道：“贤侄啊！你若想报仇，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贤侄！？
程川昱心中冷笑。
他看着狄辰，眸中仍有未平息的怒火。
狄辰道：“明日交战，你派许慕出战，本将亲自取他首级。”
程川昱点头。
程永安吼道：“胡闹！”
程川昱欲言又止，像是屈于程永安的威严。
程永安将儿子拽到身后，客客气气对狄辰说：“我朝之事还是不劳狄老将军费心了。本将告辞！”
程永安和程川昱往外走。
把手军营的士兵拦住了他们。
主帅没有发令，他们不敢擅作主张。
这两位客人可是南齐的三军主帅及其儿子啊！
若能将他们制服，此战不战而胜。
他们虽身为军人，可谁也不希望真的会死在战场。
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平安回家，自是最好。
程永安回头，嘴角噙着冷淡笑意，问：“狄将军这是何意！？”
“程老将军别这么急着走嘛！为了招待你们，我可是下足了功夫。你们好歹用完晚膳再走。”
程永安道：“不必如此客气。”
“如果我非要让程老将军留下呢！？”狄辰摆了摆手。
身穿戎国盔甲的士兵将程永安父子俩团团围住。
气氛，陡然降至冰点。
程川昱蹙眉，手攥紧了剑柄。
他做好了突围的准备。
总之，晚膳是不可能吃的，人也是不可能会留下的。
就在他准备拔剑的时候，有士兵前来通禀，道：“主帅，出事了。”
狄辰蹙眉，吼道：“别胡言乱语！”
那士兵是真的急了，也没注意到狄辰给他使的眼色，急急开口：“有十个兄弟忽然口吐白沫，属下担心……”
“什么！？”
狄辰震怒，他瞬间就怀疑上了程永安父子俩。
程川昱无畏地迎上狄辰的眼神。
狄辰眸光凛然。
他沉思了一瞬就下令：“来人啊，将程老将军和程小将军抓起来。”
“你敢！”程川昱捏拳。
狄辰道：“怎会如此之巧，你们一来，我的士兵就口吐白沫！？原本我就很讶异，你们父子俩居然真的单刀赴会，我还敬你们有胆识、是条汉子，可没想到你们来此是另有目的。程老将军，枉我方才浪费口舌，同你诉衷肠，如今想来都是对牛弹琴！你用如此下三滥的法子，就不怕有辱身份吗！？”
程永安冷笑，“别说本将军没做过了，就算做了，何来下三滥之说！？倒是这真正的凶手才担得上下三滥三个字吧！？本将军好奇得很，此处除了我和犬子，便是你狄老将军的人。我没有动手，那就只剩下狄老将军的人。这是自己人对自己人下手，大敌当前，起内讧可真的不是什么好事啊！”
狄辰脸色黑如锅底。
当着他将士们的面说这样的话。
先前粉饰的太平似乎瞬间就坍塌了。
狄辰吼道：“带下去！待本主帅查出病因，若与程老将军有关，今日你们休想走出我军营的大门。”
他的愤慨不似作假；
先前蛊惑父亲和陛下离心也不似随意试探。
程川昱想：难道士兵口吐白沫之事真是偶然！？
“等一下！”
一道声音突兀地穿过了校场，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一青衫男子背着大大的医药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他向狄辰行礼，道：“主帅，士兵们有救了。”
闻声，程永安父子俩都是浑身一震。
偏生……
此刻，不得发作。
程永安狠狠地瞪了程川昱一眼。
程川昱：……
此事与他无关好吗！？
他很无辜好吗！？
……
狄辰狐疑，问：“你是何人！？”
“草民书静，是个游医，途径此处，听到有人求救，这才试了试。”
狄辰打量着这位书静大夫。
生得瘦弱，皮肤黝黑，身上带着点若有似无的中草药香。
倒也符合江湖游医的身份。
可……
如今南齐和戎国交战，周边村落、城镇的老百姓早就逃走了。
怎会还有人不怕死往这里走？
狄辰很怀疑书静的身份。
书静也不着急，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处。
她的身后就是爹爹和大哥哥。
暗处还有阿墨。
她无所畏惧。
狄辰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因为又有士兵来报了：“主帅，书静大夫真的可以救兄弟们。她刚给一个兄弟施了针，那兄弟已经不吐白沫了，而且渐渐恢复了意识。”
狄辰打量姑娘的眼神愈发浓重了。
副将阿威在他耳边说：“主帅，当务之急是安军心。书静大夫身份姑且不提，她能救兄弟们的命，咱们就该先让她去，若因为怀疑她的身份而耽误了兄弟的命，只怕会寒了兄弟们的心。”
狄辰蹙眉，同样低声道：“这不可能！幻羽之末是我国皇室秘毒，唯有陛下那儿有解药，这个江湖游医怎么可能解得了幻羽之末！？”
“主帅慎言！”
狄辰按了按眉心，道：“老子一开始就不答应这个办法。妈的，伤的是老子的人，死的是老子的兵，上面一句话，老子就该无条件配合！？就该拿同生共死的兄弟的命陪他们玩政治游戏！？”
阿威吓坏了。
他把激动的狄辰拉回了中军营帐。
当然，被拉走前，狄辰吩咐士兵带书静下去给兄弟们治病救命。
……
中军营帐内。
狄辰直接摔了酒坛。
他怒不可遏。
阿威劝道：“主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您再忍忍不行吗！？”
“老子是个将军，是三军主帅，是个只会打仗的武将。老子不懂什么政治，不懂什么伪装，老子真的受够了！主公若只是想找一个长袖善舞的傀儡来应战，他何必找我！？”
“主帅，这是主公对您的信任。”
“这是信任？真正的信任应是知人善用。”
先前伪装着，在程永安父子俩面前说那番话已经是够让狄辰为难了。
他就是个粗人。
生在军营，长在军营，除了打仗，一无所有。
阿威是真的怕狄辰会打乱他们的计划。
他虽追随狄辰多年，但当狄辰和主公意见相左时，他只能选择主公。
狄辰年纪大了，护不了他多少时间了。
若是得罪了主公，待狄辰百年，阿威觉得自己就会彻底失了前途。
阿威要为自己打算。
他说：“主帅，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大家的心愿都是一样的。希望戎国国泰明安，百姓安居乐业。咱们武将有武将的方法，文臣也有文臣的手段。这次有人向主公献计，可主公还是派了您来，这足以证明主公对您的信任。这件事只有让您来做，主公才能放心。”
狄辰摸了摸下巴。
他还是觉得憋屈。
他喜欢真刀实枪的对战，而不是这种阴谋诡计的算计。
最重要的是，他竟还要用自己兄弟的命做诱饵……
天知道方才听到程永安说“自己人对自己人下手”的时候，他有多愤怒。
狄辰想喝酒，手一抓却抓了个空。
这才想到酒坛已经被他砸了。
阿威道：“末将这就派人去给您拿酒。您冷静冷静，先别出营帐了。末将去瞧瞧中毒的兄弟们。”
狄辰摆手，“去吧！”
……
士兵的营帐远没有主帅营帐宽敞、整洁。
程静书指挥着人将剩下那九个人抬出了营帐。
士兵们虽然不解，但方才亲眼见识过了书静的本事，所以没人怀疑她的决定。
她边忙边随意地问：“我见将军似乎心情不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按理说，这个问题不该被回答。
但大概是书静给戎国士兵们留下了好印象。
她有一双巧手，她能救兄弟们的命。
她能将被军医宣布死刑的人救活。
她就跟神仙似的。
神仙的问题必须回答。
于是，程静书便知晓了七七八八。
她又问了些关于这些士兵为何会忽然口吐白沫的事儿。
士兵们都一一解答。
她敏锐地抓到了一个重点。
她问：“你的意思是这十个人都是在军中表现非常平庸，甚至有些愚钝的人？”
“嗯。”
“他们可曾单独在一起待过！？”
“昨日将军才将他们十人重新编成了一个小分队，让他们加强练习，互相鼓励。”
“有这种先例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将军也是想有针对性地练兵，这十位兄弟若和大家一起练兵，常常跟不上，也学不会。私下里我们都觉得将军此举，非常明智。”
她心中叹息。
这些傻孩子啊！
这哪里是明智……
这是杀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