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高扬激荡的戏词，和着台下客不遗余力的捧场。
房间内却安静得能听到人的呼吸。
这闹与静的强烈对比让蝶倚叶心慌不已。
他身处危险，可外面的人竟似是毫无所知。
他觉得空气渐渐稀薄，整个房间都被无形的高压笼罩着。
他快要不能呼吸。
真是怪了。
这冷面阎王也并未说出什么血腥威胁，可他就是怕，发自内心的怕。
他喉咙滚动，磕磕绊绊道：“膳房每日给程小姐送的膳食都很丰盛，我从未想过程小姐会吃不饱。”
程静书：……
什么意思？
蝶倚叶是觉得她吃的多？
蝶倚叶见逐墨没说话，他忙补充道：“给程小姐送的膳食已经足够两个男子的份量了！”
程静书：……
她一脚踹出去，正中蝶倚叶的胸口。
蝶倚叶疼得在地上打滚。
程静书用力过猛，支撑着身体重量的左腿忽然发软。
她摇摇晃晃就要倒下。
逐墨长臂一伸就将她捞了起来，斥道：“冒失鬼！”
程静书硬是从这平平静静的三个字中嗅出了一丝宠溺。
她嘿嘿地笑。
逐墨：……
她说：“我知道你会接住我，所以我才这么肆无忌惮。”
逐墨叹气，扶着她发软的身子，道：“以后这种事交给我。”
程静书点头。
她认真地跟他说：“公子，你不要相信蝶老板的话，他是坏人。”
“好。”
“我没有吃那么多。”
“嗯。”
“我饭量一点儿都不大。”
“嗯。”
“我很好养活的。”
逐墨：……
程静书很满意。
她指着蝶倚叶道：“我本打算放过你，没想到你当着我的面都敢造谣生事，辱我名声。
我饶不了你！先前所言都不作数了。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告诉我们幕后之人是谁，我砍你一条腿；第二，你不告诉我们幕后之人是谁，我毒哑你的嗓子，三月后再赐你毒药，最后抛尸荒野。”
蝶倚叶捂着胸口，双目赤红地看着程静书。
他大喊大叫着，丝毫不顾及名角儿的形象。
他说：“你这个蛇蝎女人！你怎么这么狠毒？你扪心自问，你自从到了这戏楼，除了不让你出去以外，我有哪一点儿亏待了你？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我全都满足了。醉香妃、桂花糕、烤鸡、烧鸭，哪一样没呈上来给你？你现在这么做良心都不会痛吗？”
程静书：……
真是够了！
这个蝶老板是不是只会唱戏，所以在其他方面就是个傻子！！！
他看不出来她不希望他再提她食量的事情吗？
他居然还将她所要的东西罗列出来了！
程静书立马看向逐墨。
她发现逐墨正在看桌上的空盘空碗。
程静书：……
糟了！
早知道她悠着点吃了呀！
这下全穿帮了。
逐墨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编排她呢！
食量大，还撒谎！
没有男子会喜欢这样的姑娘！
程静书羞愤死了。
她恨不得现在、此刻、马上就将这戏楼夷为平地。
“程小姐，我不会相信他说的话。”
程静书猛然抬起头。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透亮地能看到他的影子。
逐墨喉咙微微滚动，他下意识放低了声音，道：“我相信你。”
程静书的心攸然一跳，她慢动作地点头，眉眼一下就弯了。
她说：“你真好！”
逐墨收回眼神，藏在面具下的薄唇微微上扬。
他自己都尚未察觉。
……
蝶倚叶眼睛都要黑了。
这冷面阎王怎么这么听程小姐的话？
老板也没跟他说过程小姐背后竟有这等高手！
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他扶着墙缓缓站了起来。
他后腰用力，随便一站就是名角儿的风姿，当然这是建立在忽略他惊惧眼神和满脸汗水的基础上的。
他说：“我可以告诉你们老板是谁，但是你们必须保证我的安全。”
程静书翻了个白眼，道：“你只有两个选择。”
“没了腿我也不能再登台，程小姐给的选择实在太过毒辣。根据我所阅众多戏文的经验来看，男子多喜欢善良单纯的女子，程小姐这般做派怕是很难找到心悦你之人。”
程静书：……
说她吃得多还不够，还要挑拨她和逐墨的关系对吧！
开什么玩笑？
上一世，厉北廷巴不得她能多吃。
他才能说过，看她用膳是一种享受。
她每多吃一口，厉北廷的心情就能美上一分。
至于毒辣这方面，厉北廷更是不在意。
上一世她多混啊，在王府作威作福，设圈套下毒药造谣言，然而厉北廷从没因为这些责难过她一句。
他还夸她真性情，称她有赤子之心呢！
不过……
这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这一世嘛……
她看了眼戴着面具的逐墨，心里还真是没有底。
她惴惴不安地看着逐墨，小心翼翼地问：“公子，你不会觉得我太心狠手辣吧？”
逐墨摇头。
程静书心里一乐，继续问：“你没有敷衍我吧？我不是嗜杀成性，我只是想替你教训蝶老板。谁让他不乖乖回答你的问题！？”
“嗯，该教训！”
“你也觉得我做得对？”
“嗯，如果是我，我会用酷刑逼迫他开口。你只是用言语威胁，你太心软，太善良了。”
心软善良的程静书开开心心地冲蝶倚叶挑了挑眉。
蝶倚叶：……
他输了。
他说：“我就一个要求，我若告诉你们老板是谁，你们必须帮我摆脱老板的追杀！否则，终是要死，我宁愿选择现在就死。”
“怎么？你老板比我还要心狠手辣？”
蝶倚叶点头。
程静书道：“好啊！”
蝶倚叶这次不敢再怀疑程静书能否做逐墨的主儿了。
这冷面阎王完全是对这姑娘言听计从嘛！
只怕这姑娘指鹿为马，冷面阎王也不会说她半句不是。
蝶倚叶招了招手，对程静书说：“程姑娘附耳来听。”
程静书靠在逐墨身上靠了许久，腿力已经恢复。
她刚迈出左腿，逐墨将拉住了她，说：“我去。”
程静书下意识地点头。
逐墨走到蝶倚叶面前，微微俯身。
蝶倚叶唇瓣轻启，刚说出一个字就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
逐墨迅速退后，第一时间将程静书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内。
他提剑，迅速跑到窗边，冷眼盯着对面房间的那道黑影。
他迅速拔出匕首，激射而出。
那黑影蒙面，对他比了个中指，迅速逃开。
射出去的匕首穿过墙壁，却打了个空。
逐墨捏拳，怒气陡然而生。
程静书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别生气，我先救人。”
“嗯。”
程静书迅速蹲在蝶倚叶身前。
她查看一番后告诉逐墨：“箭头有毒，我身上药材不够，需要尽快去医馆。”
“好。”
程静书从荷包中掏出一个蓝色瓷瓶。
她倒出三颗清毒丸。
她捏开蝶倚叶的嘴巴，将清毒丸倒了进去。
她背对着蝶倚叶，准备将他背起。
逐墨不由分说地拉起她，蹙眉道：“我来。”
程静书摇头，“你自小身子弱，又饱受寒毒折磨，要尽量少负重前行。”
逐墨：……
他俯身捞起蝶倚叶，动作如行云流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病弱。
他走在前面，很快将程静书甩得老远。
程静书：……
他…是在向她证明他不弱吗？
莫名…有点憨憨的可爱呀！
程静书掩唇而笑。
“笑什么？程小姐，还不走？”
空气中传来逐墨清冷的言语。
程静书应了一声，提步小跑着追上他。
她以为会受到戏楼之人的阻拦。
然而很奇怪，戏楼里的人对她貌似视而不见。
她如过无人之境。
她好奇地问逐墨：“你把这些人怎么了？”
“没怎么。”
“那他们怎么不拦我们？”
逐墨问她：“听说过逐墨门吗？”
“嗯。”
“我是逐墨门尊主。”
“猜到了。”
“江湖上见到逐墨门尊主还能面不改色的人恐怕也只有程小姐了。”
“为什么？你这么好，我为什么要怕？你又不是段秋月！”
逐墨下意识地蹙眉。
他不喜欢从她口中听到“段秋月”三个字。
他问：“你和段秋月还有联系？”
“没呢！离开新柳镇后就没见过他了。”
“他不是好人。”
“我知道。”他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白发妖孽啊！
“离他远点。”
程静书愣神。
这话有点耳熟。
在解忧酒馆，段秋月也曾让她离逐墨远一点。
她问逐墨：“为什么呀？”
逐墨脚步微顿，转身看她，说：“他想娶你当少门主夫人，是吧？”
“呃，你别打趣我了。”
“你想当少门主夫人？”
程静书摇头。
逐墨抬步往前走，幽幽道：“既然没有这个想法就干脆离他远一点，别让人误会。”
别让人误会？
谁会误会？
程静书眨眼。
是他吗？
她小跑着上前，嘿嘿地笑。
逐墨：……
程静书笑着问：“公子方才所言是什么意思啊？”
逐墨不答反问：“被抓走后怕不怕？”
“怕。”
“嗯？”
“但怕有什么用？怕并不能改变什么。”
“以后不会了。”
“不会什么？”
“程小姐，再不走快一点，任凭你有天大的本事怕也是救不了蝶倚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