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姑娘，本王一听着你忘了我，本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却硬生生地逃了出来，从望京一路狂奔至此。若你还是记不起本王，本王就只能……”
男子顿了顿，深邃眉眼似乎要把程静书刻在心尖，道：“本王就只能先到地底下去等你了。”
姑娘浑身都浸透在惊愕之中……
不知是悲多，还是喜多。
情绪太复杂，碰撞杂糅在一起反倒显得似乎有些无动于衷了。
男子笑着说：“是不是觉得挺奇怪的！？本王这样的人怎会寻死！？”
程静书木讷地点着头。
其实她根本没有听清男子的话，她似乎处于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之中。
想哭，又想笑。
觉得荒谬，又觉得幸福。
不真实的幸福正在她肺腑间膨胀。
她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
男子轻笑着，盯着茶盏中金黄色的茶汤，道：“因为没有了静儿，本王于人世间便再尝不到温情，那么…人间和地狱又有何区别呢！？”
男子摩挲着茶盏。
他也不在意对面姑娘一直沉默着。
他说：“静儿啊，是不是本王从前说过的情话太少，表达自己的爱太少，所以你才不知道本王有…多爱你！？所以你才会不惜遗忘也要丢掉回忆中的我！？”
“那本王…现在都补起来好不好？？静儿想听什么，本王都说给你听好不好！？”
程静书喉咙发紧。
心口也跟着喉咙一样，一阵阵地骤缩、抽疼。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一个初次见到的男子竟能引起她她如此强烈的情绪。
“静儿！？”
程静书的手一抖，茶盏被打翻，茶汤洒了一桌。
她慌忙站起，却又碰到桌脚。
木桌摇晃，炉上茶壶也未能幸免于难。
眼瞅着滚烫茶汤就要尽数泼在姑娘的腿上了。
男子眼疾手快，几个健步就闪到了姑娘身边，狐裘一扬，将姑娘裹入怀抱。
滚烫茶汤全都浇在了男人的衣裳上。
男人完全没顾及自己，反倒担忧急了。
他俊脸逼近，清冽的、强烈的男性气息直直地朝着姑娘鼻孔里面钻。
程静书在这种气息中还嗅到了熟悉的、让人安心的药材气息。
她抗拒的手忽然就顿住了。
是了。
他身上有伤。
他也说了，他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她不能趁人之危，伤害一个伤者。
这么一顿，男子的动作就愈发不…守君子之礼了。
他圈得更紧了。
程静书能看到他睫毛在急促地煽动。
他问：“静儿，烫着没有！？你说话呀！伤着哪里了！？”
程静书半晌找不到一个字眼。
她仿若置身于刀山火海。
她怕一开口就会失了重，就会不再立于不败之地。
男子却误会了，以为她疼得说不出话了……
他伸手去扯姑娘的衣裳，道：“让我看看你烫着哪儿了……”
程静书这才回神，忙按住衣襟，从男子怀中退出。
她啊……
脸红了大半。
她低声道：“我没事。茶汤都被公子挡下了，一滴都没烫在我身上。”
男子紧绷的神色这才松了松。
他后知后觉觉得疼。
浑身的筋脉、血肉在方才就像是拉到了极致的弓。
此刻舒缓方觉浑身泛着撕扯的疼痛。
他不想在她面前倒下，所以再是不舍，也只能微微勾起嘴角，道：“静儿，本王改日再来看你，不，就明日。明日本王还来这里。”
他也不等她回答，便自顾自地朝外走。
程静书一声“诶”还未发出就看到那人摇摇晃晃地朝后倒去。
她下意识上前接住那看着就比自己重许多的成年男子。
她跪倒在地上，总算没让那本就伤重的男子倒在冰冷的地面。
程静书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你怎么了！？你倒在这里，我就算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你别让人觉得我欺负你呀！！”
男子笑了笑。
胸腔震铭，明明更疼了，可他却只想笑。
他气息微弱，玄色衣袍早已染了伤口渗出的血，只是看得不分明罢了。
他道：“静儿是在欺负本王呀。”
“你别胡说八道！”程静书急红了脸。
男子嘴角勾得愈发深了。
他道：“怕…怕什么！？”
“你正经点说话呀。”
“是静儿欺负本王，又不是本王欺负静儿。该…咳咳，该怕的是本王……”
“王爷你怎么这样！？”
一句脱口而出的话让几近晕厥的男子骤然瞪大了眼睛。
他抓着程静书纤细的手腕，问：“你喊本王什么！？”
“什么我喊你什么！我现在没有跟你说这些，你能不能……”
程静书忽然顿了顿。
她想起了方才那句话。
她喊他“王爷”？
她居然喊得那么自然。
王爷……
缱绻无边。
内心竟有着喜。
程静书越来越看不懂眼前人，也看不懂自己了。
男子低声问：“想起来了！？”
“嗯。”
“你叫本王‘王爷’。”
“嗯。”
“你终于记起本王了是吗！？”
程静书摇头，道：“你一直自称本王，难道我喊错了！？”
男子眸中闪过一抹失望。
他道：“无碍，扶本王出去吧，本王明日再来看你。”
程静书扶着他起身。
她不小心碰到了男人的手，被冻得浑身一颤，问：“你很冷吗！？冷就说呀，我可以把炉火烧得更旺一些，还可以把汤婆子借给你呀。谁让你忍了！？方才还让你坐在窗边，你手这样凉，就跟外面的雪似的。”
真是…孩子气啊！
男子点头，怪得跟个宝宝似的，道：“静儿教训的是。”
单薄的姑娘扶着病娇的男子。
她走得很慢很慢，可每一步都踏得格外踏实。
她问他：“你还冷不冷！？”
他顾及方才答应姑娘的事儿，诚实道：“冷。”
姑娘把汤婆子塞进男子手中。
男人的心窝子都被烫了烫。
姑娘又问：“你疼不疼！？”
“…疼。”
“你哪里受伤了！？”
这次他却没有如实回答，只是敷衍道：“小伤而已。”
“你还能走吗！？”
“能。”
“那我就不扶着你了。”
男子：……
姑娘嘴上这么说着，手却没有松开。
男子忙改口，道：“不能。”
程静书不自觉地笑了笑。
……
送完男子回来。
程静书彻夜难眠。
大娘和小酒都来找过她。
她却实在不知该如何向他们介绍那个谪仙般的男子。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来历。
她只知道他是个王爷，他还有个心上的娘子，唤作静儿。
大娘露出一脸过来人的笑容。
小酒则是端着酒坛子爬上她的榻，不问出个究竟都不肯走了。
程静书无奈道：“小酒，我真的不认识那个人。”
“那你这一脸笑是什么意思！？”
程静书抬手抹了抹嘴角，道：“我有吗！？”
“你当然有。”
“你别逗我了！”
“哎，姐姐，我们相识以来还没在一起喝过酒吧！？”
“没有。”
“那就今夜吧，不醉不归！”
“为什么选今夜！？”
“因为小酒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啊！姐姐不觉得吗！？”
今天是个好日子吗！？
程静书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的虬枝，那些虬枝在积雪上落下无章可循的阴影。
却…似乎真的美极了。
程静书想到那个谪仙踏雪而来的样子，忽然就觉得……
嗯……
今天是个好日子啊！
良辰美景，佐以美酒，岂不妙哉！？
小酒见她同意，立马喜滋滋地出去了一趟。
再回来时，她提着满满当当的食盒回来。
程静书见她献宝似地将一个个餐盘端了出来。
猪耳朵、猪尾巴、花生米、仙玉糕……
光是嗅着，就已经将藏在心底的馋虫全都勾了出来。
美食、美酒。
程静书仰躺在炕上，目光颇有几分迷离和涣散。
失忆后，她从未有过这样的平和和安宁。
小酒横躺在床上，脑袋枕着程静书的退，道：“姐姐，你酒量不行啊！行走江湖，酒量就是胆量，姐姐还要多练练。”
程静书捏了捏她的耳朵，道：“小小年纪说话别这么老成！”
“我要不老成，也和姐姐做不成朋友。”
程静书笑了笑。
小酒瞅了她一眼，问：“姐姐在想那个美男子吗！？”
“美男子！？”
“嗯，听说那个男子很美很美，只是小酒没见到，可惜了。”
“放心，肯定没你的镇长好看。”
“嘿嘿嘿嘿嘿嘿。”
小酒抱着空酒坛傻笑，道：“好想好想镇长呀！好久没有见到他啦，你瞧……”
小酒伸出手，在虚空中比划着，道：“你瞧，我都画不出他的样子了，总觉得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一定是我们太久没有见面了。真希望镇长也能和姐姐的美男子那样忽然就出现在我的面前，踏雪而来，温润一笑。哎呀，想想就好害羞呀。姐姐，你说小酒能等到镇长吗！？”
程静书道：“能的！”
“真的吗！？你真的觉得镇长会娶小酒吗！？”
“要听实话吗！？”
“嗯。”
“我觉得…”程静书打了个酒嗝，道：“你太小了，还没看尽人世风景，过早就一头栽进一个男子心里，姐姐觉得为之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