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数日。
曾毅几乎忘却了时间的流逝。他整个人,仿佛与这座孤峰平台、这片翻涌云海、尤其是眼前这口青铜古钟,融为了一体。
他不再仅仅是观察和感知,而是开始主动地模仿。
他学着风拂过钟体的轻柔,调整着自身灵力流转的细微波动,模仿着云雾缭绕的舒缓,放慢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他甚至尝试着将金钟拳的拳意拆解,剥离出最纯粹的“镇”之沉稳、“固”之坚凝,将其化为一种内在的频率,试图与古钟那若有若无的脉动同步。
这是一个无比枯燥且消耗心神的过程。无数次的尝试,换来的依旧是古钟的沉默。反震之力依旧存在,只是随着他不再使用纯粹蛮力,变得不再那么狂暴,但那种深沉的、将一切外力吸入无底深渊的特性,始终未变。
偶尔,他也会感到沮丧和迷茫,半月之期已过大半,而钟声,依旧遥不可及。他甚至怀疑,自己捕捉到的那一丝“共鸣”,是否真的只是错觉。
然而,每当这时,他脑海中便会浮现古河长老那平静而深邃的眼神,以及那句“看的不仅是力量,更是你的悟性、感知,以及你与这古钟之间那冥冥中的一丝缘法。”
“缘法……”曾毅低语,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他沉下心,再次摒弃杂念。这一次,他不再刻意去模仿外界,也不再执着于那一丝缥缈的共鸣感,选择回归自身。
他缓缓闭上眼,内视己身。
气血在经脉中奔腾,灵力在丹田内流转,精神力在识海中凝聚。他仔细地感受着自己身体内部的“韵律”,心跳的节奏,血液流动的声音,灵力运转的轨迹,甚至骨骼肌肉在细微调整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震动。
然后,他将这种对自身的感知,缓缓延伸出去,再次笼罩向那口青铜古钟。
这一次,他不再是试图去听古钟的声音,而是尝试用自己身体的“韵律”,去与古钟进行一种更为本源的对话。
仿佛是两件乐器,在寂静中,试图找到彼此能够和谐共振的那个音符。
时间在这种深层次的感悟中悄然流逝。
第十四天的清晨,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曦刺破云海,洒落在青铜古钟上,为其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辉。
曾毅猛地睁开了双眼。
就在刚才,在他将自身气血、灵力、精神乃至肉身震动的频率,调整到一个极其微妙的平衡点,并将其与古钟建立起一种若有若无的连接时,他清晰地感觉到,古钟内部,某种沉睡了无尽岁月的东西,似乎被极其轻微地触动了!
那不再是之前那种模糊的、被动的共鸣感,而是一种……回应!一种来自古钟内部的,极其古老、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脉动!
找到了!
就是这种感觉!这种频率!这种韵律!
曾毅心脏狂跳,但他强行按捺住激动,深深吸了一口气,让心神重新归于绝对的专注与平静。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青铜古钟正面。
他没有立刻出拳,而是再次闭上眼,将刚才捕捉到的那种微妙韵律,深深烙印在自己的感知中,并开始小心翼翼地调整全身的力量。
炼气九层的灵力不再是狂暴地涌向拳头,而是如温顺的溪流,按照特定的节奏在经脉中加速、流淌。
气血随之共鸣,不再是简单的沸腾,而是产生一种高频而内敛的震荡。
筋骨肌肉紧绷,却不是为了爆发出最大的力量,而是为了将这种震荡与韵律,精准地传导至拳锋。
他的精神意志高度集中,这一刻,曾毅整个人的气势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他缓缓抬起右拳。拳头上没有任何骇人的灵光,也没有惊人的气劲,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缓慢。
但是,如果古河长老在此,定能看出,曾毅这一拳的轨迹、速度、乃至拳头周围空气的细微波动,都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与韵律,与那青铜古钟散发出的古老气息,隐隐达成了某种契合。
终于,蓄势完成。
曾毅缓缓抬起右拳。拳头上没有任何骇人的灵光,也没有惊人的气劲,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缓慢。但是,他整个人的精气神,却前所未有地凝聚,与那青铜古钟之间,达成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同步与和谐。
他眼神一凝,右拳看似轻描淡写地,印向了青铜古钟的钟壁。
没有预想中的沉闷撞击,也没有石破天惊的巨响。
拳头接触钟壁的刹那——
“叮……”
一声极其细微、却异常清越的声音,如同玉簪轻叩,悄然响起。这声音极轻,若不凝神细听,几乎会被山风掩盖。
但它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直接在人的灵魂深处,轻轻拨动了一下心弦。
随着这声轻鸣,青铜钟壁上,以拳头接触点为中心,那些古朴繁复的纹路骤然亮起,如同被注入了生命,一道道柔和的微光沿着纹路迅速蔓延,瞬间遍布整个钟体!
嗡……
古钟轻轻震颤起来,发出一阵低沉而悠长的嗡鸣,这嗡鸣并不响亮,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的韵律,与曾毅体内的气血灵力产生了微妙的共鸣。
曾毅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和而纯粹的能量顺着拳头与钟壁的接触点,反馈回自身。这股能量洗刷着他的经脉,滋养着他的气血,让他在力竭的边缘感到一阵舒畅。
他体外的金钟罩虚影在这嗡鸣中自主浮现,光芒流转,变得更加凝实了几分,表面的符文也清晰可见。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脸上带着力竭的苍白,但双眼却亮得惊人,充满了明悟和难以置信的喜悦。虽然只是如此细微的一声,但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
与此同时,在宗门深处,一座云雾缭绕、灵气氤氲的洞府内。
古河长老正与另一位须发皆白、气息渊深的老者对坐品茗。这位老者乃是宗门内的另一位宿老,玄木长老。
两人正谈论着一些宗门逸闻,忽然,玄木长老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侧耳倾听,脸上露出一丝讶异,随即化为玩味的笑容。
“咦?”玄木长老看向古河,“古河兄,你那放在听风崖上的老伙计,似乎被哪个小家伙惊动了?这动静……虽轻微得紧,几乎难以察觉,却带着一丝纯粹的韵律,不像是误打误撞啊。”
古河长老端坐不动,神色平静,只是那深邃的眼眸中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波动。他自然也听到了那一声几乎细不可闻、却蕴含着独特韵律的轻鸣。
玄木长老放下茶杯,抚须笑道:“听这韵律,稚嫩中透着一股子韧劲和悟性,看来,古河兄你这是又要收一位好苗子了?恭喜,恭喜啊!”
古河长老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语气淡然:“嗯,勉强摸到了一点门槛,能让玄钟发出这一丝真鸣,悟性尚可,但也仅此而已。”他顿了顿,补充道:“火候尚浅,还差得远呢。”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并非表面这般平静。十四日,能找到玄钟真韵,并以炼气境修为引动其鸣,这份悟性与感知,即便是他也感到有些意外。
玄木长老哈哈一笑,也不点破:“你啊,还是老样子,嘴上严格。不过,既然小家伙有了进展,你不去看看?”
古河长老放下茶杯,缓缓站起身。“失陪片刻。”
话音未落,他身形微微一晃,便如一道青烟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洞府之中。
……
曾毅正盘膝坐下,试图调息恢复,回味着刚才那种奇妙的共鸣感。那低沉的钟鸣余韵似乎还在平台与他的体内萦绕。
就在这时,他心中一动,猛地抬头。
只见平台边缘,云雾缭绕之处,古河长老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宛如一直就站在那里。
古河长老的目光扫过那已经恢复平静、但表面符文微光尚未完全散尽的青铜古钟,又落在气息虽有些虚弱,但眼神明亮,充满感悟的曾毅身上。
他平静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赏。
“十四日,能寻得玄钟真韵,引动其鸣。”古河长老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清晰地传入曾毅耳中,“虽然只是微末声响,但终究是入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