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铃姐家鬼事连连
樱桃爸爸2025-08-27 11:3419,792

  我的家乡,是在豫西南的南阳盆地。在早些时候,我们这个地方,是没有几家人的。这个地方名字叫做洪家坟。洪家坟东面两三里的地方,是一处高岗,岗上野草杂树横生,岗内坑坑洼洼,只是这地方都是荒坡,地面都是红土。而这高岗下,则蜿蜒流淌着日夜不息的河水,这河,我们都叫做东河。

  东河,其实不怎么宽,之所以叫做东河,很明显,是区别于庄子西边那条礓石河的。我们很习惯地叫礓石河为西河。所以,东面二三里有东河,西面二三里有西河。我们庄子就在这两条滚滚向南淌流的河道中间。不过,西河我们倒是很少去,毕竟庄稼地大多离西河较远。

  庄上的田地,多分布在东河两岸到庄子这一大片广袤的原野里。春有麦田绿毯一样在视野里奔荡着东风,秋有包谷桃黍这些高杆作物支楞着,所以不论哪个季节,这些田地都不会空,总有农人在里面忙活。从我记事起,人们大多都在地里刨食,很少有人出去赚钱,就算有人出去谋生,也多是偷偷摸摸,好像见不得人一样。其实,能让自己家人吃饱饭,而不受风吹日晒之苦,有什么错呢,可乡人们不这样认为,总以为守着一亩三分地是本分。

  我家东面,隔一条小路,就是二伯家,这个二伯,是五服内的。最早的时候,我还见过二伯,说一口外地口音的话,很多我都听不懂。那个时候,我家的日子已经很拮据了,常常连白面馍也吃不上。每回我跑到二伯家去玩,看着大玲姐跟老虎哥他们有足够的白面馍吃,我都羡慕得不行。那时,我叫二娘的,姓方,就是大玲的妈妈。人们都叫二娘老方。记得二娘四方的脸庞,很黑,少言寡语,整日里穿一件深蓝色的粗布外套,坐在堂屋正间里,纳一只只鞋底。我那时还小,只记得二娘头发已经花白,每回看到我眼巴巴地看着大玲姐她们肆无忌惮地吃着白面馍,便会粗声粗气地叫我,小良娃,过来,二娘给你馍吃。我就依着他家的大门,手捏着衣角,看着二娘难得的微笑,就慢慢走过来,伸出手接过馍,转身就往门外跑。

  二娘家门前是一片洼地,洼地里长着很多的楝树,那些楝树又细又高,边上很少有分枝。我就跑到这些楝树中间,远远地往身后看,见二娘他们都没有出来,我就蹲在楝树下,双手捧着白面馍,像是吃肉一样,大口大口吃起来。常常是噎得直伸脖子,还不停地往嘴里塞——那个感觉,一直到我成年之后,还是记忆犹新。只记得那成片的楝树下,我蹲在那里,像小狼一样吃着白面馍,而头顶上的楝树枝被北风吹得忽忽作响,成串的黄色楝籽簌簌地往地上落,偶尔会掉在我的头上,我不以为意,一心一意地吃白面馍。

  那时,很少碰到二伯,二伯像是经常出去。听说,他是在江西哪个地方当工人的,吃着国家供应的粮食。那时,他们已经不再下地干活,就二娘一个人有地,而每回二伯回来,都会从城里带回来很多吃食,米啊面啊什么的。而他的子女,就是老虎哥跟大玲姐,好像是在家里上没几天学,就跟着二伯也去了江西。我记忆中的大玲姐,倒是非常大方又泼辣,人长得高,而且算得上漂亮。而老虎哥就比较木讷了,跟二娘一样,少言寡语地,很少出来跟我们说话,更不用说一起玩了。不过,老虎哥他们都比我大很多,我倒是想跟他玩,无奈年龄太小,实在融不进人家的圈子。只是,我没事了就往他家院里跑,站在门口,睁大眼睛,看着老虎哥,在屋里的一举一动,抑或是大玲姐拿着糖豆,走近门来,叫我,小良,小良,过来,大玲姐跟你玩……

  那时,流行翁美玲,大玲姐就找了贴纸,把自己的笔记本贴得满满当当的,我有幸还翻过一两回,看着里面各种各样翁美玲的照片,只觉得花花绿绿挺好看,具体好看在哪,我也真的说不出,我年龄太小了,根本说不出子丑寅卯来。而这时,大玲姐多是坐在她房间的书桌前的椅子上,我站在书桌前,大玲姐就把我圈在怀里,我一边翻那个好看的笔记本,大玲姐就伸出细长的手指,指着一个个翁美玲,问这个好看不,这个头发卷得美不,我多数会说好看,会说美,大玲姐就笑语吟吟地,从桌子上的一个茶色瓶里,倒出几个红黄色的糖豆来,对着我说,小良乖,小良吃糖豆。我就伸出手,从大玲姐的手掌心里一个个捏着糖豆,塞进嘴里,等都进嘴里了,才慢慢地一边伸舌头舔嘴唇,一边吃这些糖豆。记得大玲姐的手心很软也很暖,我每回捏完糖豆,都要伸出小指头,用指甲刮一下大玲姐的手掌心,大玲姐就会突然缩回手去,一边咯咯笑着,一边用手指头伸出夹子的形状来夹我的鼻子。我倒是很乐意让大玲姐夹鼻子……

  那时大玲姐梳了一个学生头的发型,每回看到大玲姐背着军绿色的书包从外面回来,总是觉得她的头发在风里一漾一漾地特别好看。所以我每回都在我家院子外面的陈刺树下,一边装着玩沙子,一边眼睛不停地往南边的路上看,当看到大玲姐翩翩走来时,就会把手里的细沙子扬得老高,一边歪着头眯着眼看着大玲姐,一边大声地叫大玲姐大玲姐,这时,大玲姐就会像小鹿一样一跳一跳地跑过来,用双手拥着我,把我手里沾的沙子拍掉,拉着我的手,往她家的院子走。走,小良,我给你拿馍吃。我就欢天喜地地跟着大玲姐往她家院子里跑。一边跑,一边嘴里叽哩轱辘地说个不停,其实那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反正看到大玲姐就是高兴,就是开心,一高兴开心,我就想跟她说什么,可是想说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没几天,天气热的时候,大玲姐他们全家,包括二伯,二娘,老虎哥,当然还有大玲姐,坐了一个大卡车,装了家里的一些东西,就举家搬走了。搬走的那天,我还在学里上学,等我回来,兴冲冲地连书包都没放下,想去大玲姐家看看大玲姐回来没有,没想到,院门紧锁,从门缝里往里面扒着看,堂屋的门也上了锁,甚至东屋灶屋也被锁了起来,我大失所望,知道大玲姐他们走了,恐怕以后想见的机会也没有了。就悻悻地一步三回头地往家里走,到了家里,把书包扔在桌上,就坐在小板凳上撅着嘴生闷气。妈看到我一反常态,就过来问我,小良你咋了,嘴上能挂油瓶子了哦。我没好气,好半天才问我妈,大玲姐他们家人呢。我妈就过来,摸着我的头,跟我说,她们一家都搬到江西去了。那院子就留给了后头你五伯他们家了。我听了好不惆怅,心里忍着,把作业做完,就跑到大玲姐家门前的楝树下,一个人蹲在那里,抬着头看头顶那葱茏的树梢。

  那些楝树都是又高又直,树顶顶着很大一片茂密的枝叶,我看到有楝八哥,扇着花白的翅膀,秃露露从远处飞过来,伸着黄色的尖嘴巴,对着楝树叶中间的那些黄色楝籽猛一阵啄食,然后噗呲一声挤下一串稀屎,嘎地一声振翅飞走。我躲避不及,头上身上也被溅了好多鸟屎。我心里那个狠呢,夹上大玲姐不辞而别的难受,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薄暮黄昏,一个小孩在树林里哇哇大哭,树上有飞鸟扑楞楞飞过,地上有黄狗过来抬着腿撒完尿看了一眼正在哭的我撒腿就跑,没有人理我,也没有人管我,大人们要么在地里干活,要么就在屋里做饭,谁会在意一个小屁孩的思想呢……

  于是,大玲姐家的院子就空了下来,我每天放学,都会过去看看,希望哪天能遇到回来探亲的大玲姐她们。可是一天天过去了,我也是一天天地去看,始终没有看到大玲姐。最多的就是看到,大玲姐家的院子里,被后头五伯家堆满了花柴跟红薯秧,那些花柴跟红薯秧,由青色变枯,慢慢萎缩进而变干,到后来下过几次雨,那些花柴边上,还长出了白色的霉斑。我知道冬天要来了。

  大铃姐家的院子,记得西边挨着大路,是垛了一堆砖头的,那些砖头都是蓝瓦瓦的,由于雨水丰茂,那些砖头经常很湿润,我每天都去她家看,也能看到堆的那些砖头缝隙间,经常有很细的榆树苗长出来,那些榆树苗嫩嫩的在风里摇。那些砖头上,也会多多少少的长一些毛茸茸的绿苔,那些绿苔旺盛的时候,绿到发黑,手一摸,茸茸的挺光滑。不过这些砖头垛堆的挺整齐,也很高,恰似西边的院墙。我那时还小,不敢一个人翻越这些砖头墙,只怕自己掉下去被砖头砸到,其实以我当年的那个身高,只觉得这个砖头墙高不可攀,那真是太高太高了。

  那院子有一个对开的龙门头,院门是老旧的门板,两扇蛮厚实的木头院门,院门上贴着红红的对联,上面写的什么,我都已经忘却,门中间左右各贴了一张门神,门神上画的是执鞭的秦琼敬德,总感觉这两个门神的眼睛很传神,就那么扭着头往回看对方,头上的铁鞭仿佛威力无穷似的斜指向天。不过,外面的风大,没几天那门神对联,就被风持续的冲击下,只留了上面一点点还粘贴在门上,其他部分随着风忽拉忽拉地在风里扯。

  大铃姐家的院子不大,院子中间有三棵榆树,很不规则地长在院子西南角和院子中间,那榆树还是很高大的,就西南角那棵长得有些歪,那榆树的枝叶,都垂到了院墙外面。记得院子里没有压井,可能吃水都是到屋后的井里打的吧。院子东边是灶屋,就一间房子,跟堂屋一样,都是蓝砖盖的瓦房,只不过堂屋是左中右三间。记得很清楚,他们家的这些房子,外面都涂了水泥,可能是防止潮湿洇塌吧,这一点与大家家里的房子很明显不一样。我每回看到屋后那片光溜溜的水泥后墙,就想着哪天我写上一些字多好啊。

  大铃姐家堂屋的窗户,是木制的,那窗棂格子,也是细木条做成的,只记得那木条可能年月久远了,灰灰的看不出是什么木材,她家里的这些窗户,都没有装窗帘,我个子比较矮,踮着脚趴在窗户外面也看不到里面的东西。而她家灶屋的窗台就稍矮一点,我踮着脚尚能看见里面影影绰绰的锅碗瓢盆之类的。屋子东北角,就是茅坑了,我没有去过,只记得里面长出来一棵又直又高的香椿树来。每到天冷,那香椿树的叶子带同细长的侧秆掉下来,我跟刘恒就过去捡来,一支支地拿出来比赛,看谁捡的又粗又长。有一回,刘恒捡了一大把这香椿的侧秆,紧紧地握在手里以至于手心都出了很多汗,他就用手去擦鼻涕,没想到不停地呸呸呸地往外吐口水,妈那个比,这不是香椿树,是臭椿树,一边急急地说,一边狠狠地把这些侧秆往地上扔,扔到地上,还用脚奋力地碾。对于香椿和臭椿,在我的记忆里,仅是味道不同而已,其他像枝叶,长相,树的外观,这些都是一模一样。

  这堂屋后面,也就是堂屋正间的正后面,有一个很粗的水井,那水井是用青砖箍的,趴在井口往下面看,感觉特别深的样子,最下面,是一点点亮亮的水光,那井水,经常是晃动着的,我看没几眼,就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就赶紧往后退,一轱辘爬到边上的柳树底下,靠在柳树边大口喘粗气,心里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在这里打水,那井水会这么晃动呢。我也没有多想,就站起身,抬头看看头上的柳树叶子都掉没了,没有枝条可以拧咩,就一边踢着一块小半截砖,一边往家里走,天要黑了。

  大铃姐家院子的西南角,就在是院子的外面,有一个很深的红薯窖,那红薯窖,我没有下去过,有几回,老虎哥在里面拾红薯,我就趴在上面往下看,只看见那红薯窖跟我家的完全不同,我家的是直上直下,像一个没有水的井一样,而他们的红薯窖,是下到一人多深的地方,就往里面拐弯了,至于里面多深,多远,我不知道,只知道老虎哥在里面捡了一箩头红薯还有大葱白萝卜还有几棵大白菜,用右手胳膊擓着走出来,头一顶,就把这箩头举到了红薯窖口,然后他踩着红薯窖边上的脚坑,一下一下地上来了。我看着那白萝卜一半青一半白,觉得挺好玩,就拔着那萝卜头上的绿色樱子,一下一下扯着玩。老虎哥,就把那白萝卜拿出来,在膝盖上一磕,那萝卜就断为两截,给我一段绿色的,他拿一段白色的,用指甲犁去外面的那层厚皮,两个人在红薯窖口就咔哧咔哧吃起萝卜来……

  而现在,他们全家都搬走了,我每天都过去看,也看不到一个人影,心里很落寞。加上冬天来了,没几天东北风呼呼一刮,人们就猫在家里很少出门,天阴沉沉的,就下起了雪来。起初是雪珠子在地上乱蹦,没一会儿,东北风小了,那雪就像棉絮一样扯疙瘩往地上落,地上一会儿就白了。家里妈还没有做好饭,我做好作业,天就擦黑了,我就提了一个罐头瓶灯,想出去看看雪下得怎么样,就出了院门,过了陈刺树,到了路上,南看看北看看,没有一个人,只有风偶尔吹过墙角,裹着那雪没头没脑地乱往我身上撞。

  我提着罐头瓶灯,用身体护着,只怕被风灌进来刮灭,就快走几步,贴着大铃姐家那垛砖头墙往他们家院门边走。雪还在下着,满世界都非常安静,地上已经白了,我走过去回头看,还能看到我的脚印浅浅地在灯影里闪烁。刚刚走过院墙的墙角,我好像听到了她家院子里有了人声,好像还不止一个人,那说话的人声好像很远,接着有脚步声,开门声,我一听,没想到啊,大铃姐他们啥时候回来了啊,我喜出望外,赶紧往院门那里跑过去。

  院门破天荒地没有锁,我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院门,倒是没有一下子踏进去,我先把罐头瓶灯慢慢地伸进去,正要开口叫大铃姐,没想到刚刚那些人声,开门声,脚步声像是被关掉开关一样戛然而止。我还以为是他们家里回来人了看到我进来,都止住声音看我呢,没想到我的罐头瓶灯一照,我只看到了我照出来的一小片光晕,他们家的院子里还是黑乎乎的一片,堂屋和灶屋还是锁着的,没有一个人回来。可是我怎么看到这院门开了呢,而且刚刚明明白白听到有人说话呢,我不死心,就提着灯,往里面走。

  我忽略了一点,没有看地上的雪地里是否有人的脚印。我只顾着往前走了,心里想着难道他们一家人由于天冷都躲进屋里了吗。我根本就没想到怕,一心想着大铃姐他们回来了,我肯定能在他们家多玩一会儿。没几步,就到了他家堂屋正间门口了,举着罐头瓶灯一照,没想到,真的是一把大铁锁牢牢地锁着门。我用力地推了几下房门,根本推不动,不过,那两扇门间的空隙还不小,我就把灯贴着门,借着灯光往里面看。里面黑黑的什么都看不到,可能是天黑的原因,没一会儿,我适应之后,就看到了里面,隐隐约约的,看到了屋里神台前有一个很大的方桌,方桌前面,有一个用两个长条凳子支起来的门板,门板上像是躺了一个人,而那个人被一张黄色的纸蒙着脸。我看到这个,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不敢往里面看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一个灵堂,吓死人了。我打了一个冷颤,正要转身往回跑,只听得里面像是谁移了一下方桌,那声音擦着地面,刺耳又短促。我嘴里啊了一声,手抖了一下,罐头瓶灯差点掉到了地上。

  我赶紧攥紧了罐头瓶灯的铁丝把手,心里很害怕,但又想看看屋里到底是谁在移方桌。就又往前两步,举着罐头瓶灯,脸贴着门,顺着门缝往里面看,谁知这一下,我就看到了一个方桌在堂屋正中间神台下面摆着,其他没有任何东西。刚刚看到的门板,以及门板上的黄色纸蒙脸的人没有了。我以为我眼睛花了,就赶紧用左手用力地揉揉眼,继续贴着门的缝隙往里面看,还是一张大方桌,我在心里就嘲笑自己,眼花了吧。就在我眼睛要离开门的一瞬间,突然从门边窜出来一双眼睛,就隔着门跟我对视了一下,嗖地一声又消失了,我头猛地一下被吓得磕在了门上,咚的一声,我眼冒金星,头疼欲裂般的痛楚,让我一下子坐在了地上。那罐头瓶灯也扑地一声直直地掉在了雪地上。我嘴里哇地一声就喊了出来,我也不知道屋里那双眼睛是谁的,好像会飞一样的从门的一边窜过来,看了一下我,又一下子飞到了门的另一边。难道这屋里真的有人?

  我虽然很害怕,但内心还是有疑问,好的是我的罐头瓶灯竟然没有倒也没有灭,还在一闪一闪地亮着。我就坐在地上,手有些抖地举着罐头瓶灯往我来时的路照了又照,在确定只有我自己走过的脚印时,我才知道这屋里是没有人过来的。这时我才隐隐地有了害怕,我要跑,我要回家。我不敢往屋里再看,就赶紧按着地坐起来,也顾不上拍屁股上的雪,提着罐头瓶灯,三步并做两步往门口走,到了门口,头也不敢回,顺手带了一下院门,就往家里跑了。

  雪整整下了一夜,我提着罐头瓶灯跑回家,喝了一碗包谷糁汤,吃了两个窝窝头,扔下碗就爬上床睡着了。睡着的时候,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到我在潦天地里,雪下得很大,周围白茫茫一片,没有一个人,我站在漫无边际的雪地里,不知道是等人还是守候什么,就那么站在雪地里,一个人发呆。我看了我身边一圈的雪地,就没有发现我来的脚印,四周都是光洁平坦的雪地,白的耀眼,白的有些发黑。没有风,感觉不到冷,四周就是那么白茫茫一片。远远地似乎有了喊我的声音,小良啊,小良,我四处张望,哪有人啊,除了漫无边际的白雪,就只有我一个人站在雪地里。后来,突然就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黑色的方子,像是一下子从地下长出来的一样,冒着腾腾的热气,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不寒而栗,我不是怕这个方子,而是怕这方子出现在我眼前,到底意味着什么。

  后来我就被尿憋醒了,醒了后我脑中不停地闪现着梦里的场景和我晚饭前在大铃姐家堂屋看到的场面,这么胡乱地想着,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就起来尿了尿,冷意传来,打了一个很大的哆嗦,赶紧钻被窝。黑暗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雪地里的方子是谁的,堂屋里的门板上躺的又是谁,还有那双眼睛是谁,我就那么颠三倒四地想着,到后来就分不清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只觉得一会儿一个大黑方子向我冲来,一会儿又有一个灵堂突然间在眼前出现,接着又看到了那双吓人的眼睛。我觉得我身上都出了汗,后来屋外传来一阵雄壮的公鸡叫声,我才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我是被我妈扯开被子叫醒的。这可不是我的习惯,平时我都是天一亮,一骨碌就爬起来,从来不拖延不赖床的。我妈就觉得我有些不对头,看看我两眼红肿,就关心地问了几句,我啥也没说,我妈就摇摇头去做饭了。我起了床,到压井边洗了脸,看到院子里的雪都扫出去了,外面通往陈刺树边又扫出了一条窄窄的过道,就往大铃姐家的院子看了一下,没看到有什么变化,除了到处都覆盖着厚厚的白雪。我打算再去那院子里看看,确认一下是我眼睛看花,而不是看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于是,我趁我妈在做饭的当间,就一个人穿过陈刺树林,向大铃姐家的院子走去。

  大门上了锁,我一看坏了,可是走近一看,那锁没有锁上,就是那样穿过门鼻在挂着,我一看,是有人来过了,我记得我跑回家时,只是把这门给带上了。可能是五伯他们过来掐花柴做饭了吧,我这样想着,就顺手拧开锁,把门推了一条缝,自己挤了进去。院子里的雪积得很厚,脚踩上去吱吱直响。我顾不得欣赏这小院里的雪景,就大踏步向堂屋正门走了过去。那屋门一如既往地上着锁,我就轻轻地趴在门缝边往里面看,里面黑骨隆冬的,感觉一点都看不清。

  没一会儿,我适应了光线之后,就看到里面还是只有那个大方桌,端端正正地在神台下面摆着。其他没有什么东西了,至于昨天看到的门板以及门板上的人则是荡然无存。而很突兀地,我好像看到了神台正中间,似乎多出来一个碗,碗里有了一些包谷或者是细沙,而这包谷或者细沙上面,插了一支很细的香,而那香正在燃烧!!因为我看到隐隐约约的黑暗里,有了香烟在袅袅上升,这时我突然就闻到了细若游丝般的香味,缕缕地传了出来,那香味,很熟悉,像极了我奶烧香时的那个味道。我忙回头看看,院子里没有人,四围里全是白雪覆盖,而这门锁得紧紧的,没有人进去,怎么可能有香在燃烧呢?

  我想着时,着实吓了一跳,忙往后跳了开去,谁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我跳得步子太大,落下来时,好像踩到一个什么圆滚滚的东西,垫得我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我本来心里就怵怵地有点害怕,这一趔趄,更是吓得我心都悬了起来。我连忙站起身,低着头看地上,脚窝里有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黑乎乎跟白雪的颜色极不相衬,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一个黑馍,可是这黑馍怎么这么硬,这么圆,好像还幽幽地泛着黑漆漆的光。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就蹲下来,想伸着手拿起来好好看看,没想到刚刚伸出手去,那东西就像是被人打开开关一样,哧地一声顺着雪地就往外冲,我吃了一吓,看着那东西把雪翻地老高窜了出去,就赶紧往外追,想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刚出院门,那东西就顺着院墙往西拐了出去。

  到了红薯窖那里,那东西好像是会打洞一样,在雪地上一扭,就不见了。我跑过来,看到雪地上一条很深的印痕,顺着印痕,看到红薯窖口上面的积雪中,有一个小碗口粗的洞,那东西就顺着这洞钻了下去。我不敢贸然伸手下去摸,就站在红薯窖口左看右看,却看不出个什么名堂。就回到院里,从花柴垛上抽出一支很长的花柴来,三下五去二刷掉旁枝,拿着走出了院子。到了红薯窖口这里,我把这花柴棍顺着那个洞口往下深,谁知道那花柴比我还高,伸下去竟然到不了底。我正要把这花柴往上收,没想到下面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住了一样,用力在往下扯。我使出很大劲往上拽,才好不容易拽出来。一看花柴棍的下面,已经被抓咬得快断了。我心里一惊,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啊,怎么这么凶悍。

  我站在红薯窖前,手里拿着花柴棍,惊得嘴巴张得好大,好半天才放下花柴棍,想回我家院里,找一根长竹杆来,把这个东西捅一下。我心里有点洋洋得意,想着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用竹杆扎你一下试试看看谁厉害。我想着时,脸上浮出了坏笑。就顺着来时的路,踩着厚厚的积雪回到我家院里。父亲在院外掐了一捆芝麻秆往灶屋里走,我妈的红薯包谷糁已经煮出了浓郁的香味,灶屋顶上盘旋着白烟一样的蒸气,屋脊上的雪已经被做饭的热气蒸化了,露出了灰白的石棉瓦。

  我跑到西山墙边上,抽出那根跟我胳膊粗的长竹杆,慢慢地拖着往外走,父亲看我很吃力的样子,就在屋里朝着我吼,拿长竹杆干啥哩,我没有理会父亲,就来到了那个红薯窖边上。那个粗洞还是赫然朝着我黑乎乎地像是朝天瞪着的巨眼。我极度费力地把长竹杆立起来,细头朝下,一点一点地往下插,没想到还没有这竹杆的一半长,就扎到了红薯窖底了,而在我上下不断地试探着时,却再也没有东西过来或抓或咬长竹杆了。我费了这么大劲,居然扑了个空,心里失望透顶了。就任竹杆那么扎着,回到了我家院里。父亲看我把竹杆拖出去,又空手回来了,就从屋里出来,看我把竹杆扔到哪儿去了。隔着我家院墙,父亲一眼就看到了那根长竹杆倒立在老虎哥家红薯窖那里,还兀自轻轻地荡着晃悠。父亲头也没回地骂了我一句,就走出去,想把竹杆拿出来。

  我站在院里,心里生着闷气,而且好生奇怪,不知道那个黑东西到底是啥,是还在红薯窖里,还是趁我回家拿长竹杆时跑出去了,我心里非常疑惑。正在低着头用脚把地上的雪团疙瘩踢来踢去,就听到父亲一声惊呼,紧接着就是竹杆啪的一声闷响,我赶紧往外跑,刚出院门,就看到父亲坐在红薯窖边上,那竹杆折了,还连着倒在一边。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父亲在一边瞪着眼睛嘴唇直发颤,指着那竹杆说不出话来。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就赶紧想拉父亲回家。没想到就在父亲伸着的脚前面一点点的地方,那个鼓起来的雪包里,突然窜出一个黑漆漆的圆疙瘩,冲着父亲的身上就嗖的一声飞了过去,地上的雪被溅的一下子飞起来老高。说那迟那时快,眼看着那东西就要窜到了父亲身上了,我下意识地伸出脚就踢了出去,就在父亲脸前一点点的地方,我把那黑圆疙瘩给踢出去很远,而那圆疙瘩踢出去了还在原地打转,那转的速度应该是极度的快,要不然那边上的雪也不会被喷得到处都是。

  我赶紧拉起父亲往我家院里跑,刚刚到陈刺树边上,就听到后面忽地一声,有一个黑圆东西,贴着我的对大襟棉袄的边边飞了过去,那东西在陈刺树上转了好一会儿,就折向大铃姐家的堂屋后面飞了过去。我叫父亲赶紧回家,我自己就追着那玩意跑了过去。真真没想到,那东西顺着墙飞过去,围着那个粗井口打圈圈地转。原本那井口在雪地上,已经只剩下一点点黑洞洞了,边上的柳树枝条上也是积了厚厚的雪。到处是一片雪白,而这个黑圆疙瘩在这白色的世界里显得是那么刺眼而突兀。我躲在墙角处,看着那圆疙瘩围着那井口飞了几圈,就突然一头扎了下去,远远听到一声咚的闷响,那东西估计是掉到水里了。我心里想着,这下可好了,掉进这么深的井里,看你还能不能窜出来。

  其实这口井,自打我出生以来,一直是周围邻居们的吃水井,只是后来家家户户都相继打了压水井,才慢慢地荒废下来。虽然没有人再来打水吃,可是这井水的水位却丝毫不减,还是那么清澈,那么幽深。而箍井的那些四方老砖头上,都长着光滑细腻的绿苔。我不止一次地趴在井口往下看,只觉得那井水怎么老是在晃动,以至于我每次看过之后,都觉得里面好像有了什么巨型怪物一样,在搅动着井水。可是怎么这井水一直不会浑呢。现在这黑圆怪东西掉进里面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这井水啊。我心里很紧张,不过,这大雪后的井水,应该是温的吧,我只是由于比较慌乱,没有看到井口像往年一样冒出白烟。我就试探着往井口凑了过来,想看看这井水是不是有所变化。

  我用手把井口的雪都抹到一边,在保证脚下面没有雪,我不会滑倒的情况下,远远地伸出头往下面看。井水依然,那点亮光一闪一闪地在动。不过就在我注视着看了一会儿后,总觉得那井水在往上翻,后来翻得是越来越快,甚至有了波涛翻滚的那种声浪了。我吓了一跳,心里想着,要是这井水从里面翻出来把我们庄子给淹了可咋整,于是我不敢看了,就赶紧往家里跑,看到父亲已经坐在饭桌前,端起饭碗开始吃饭了。我慌里慌张地对父亲说,东半辙那井里的水在往上翻。我还没有说完,父亲就丢下饭碗往井边跑,一边跑,一边叫我回屋里把火叉拿出来。

  确实,自从那黑东西掉进井里之后,那井里的水就开始往上翻了,现在父亲跑到井口边,就在我刚刚站过的地方往下看,边看边对着井口破口大骂。我还以为父亲是疯了,对着井口骂。等我把火叉拿来,父亲就双手拿着火叉,对准井口,用力地扎了下去,只听得一阵像是车轮辗过的声音传来,那井水就慢慢地不再往上翻滚,进而就又回归了那个水位。我看得一头雾水,父亲就回到红薯窖那里,把折了的竹杆拿回了家,然后就叫我一起去吃饭,我还是满脑子疑惑,不知道这其中是什么原因。而那个黑色的圆疙瘩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也没敢问父亲。

  过了几天,我又试摸着踅摸到那井口,探头探脑地往下看了一下,那井水出奇的平静,再也没有往日那个莫名奇妙的晃悠了。而当我不经意抬头的一刹那,怎么发现井口边上的老柳树,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发芽了,而那满树的鹅黄,还有那枝条上成疙瘩的即将爆开的芽胚,甚至那老柳树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的一簇簇嫩芽,我简直有些叹为观止。心里想,现在离正月打春的时间还早吧,怎么可能会发芽呢,怪事真是多啊,我心里一团乱麻。

  那场大雪,化了足足有半月才慢慢化完。每天早上,我都能看到家里的房檐下挂着的长长短短的冰琉璃,像极了课本上学到的钟乳石,只不过这些冰琉璃真的是晶莹剔透,阳光射过来,冰琉璃表面映着金光,好看极了。我总是拿棍子去捣这些冰琉璃,常常是一不小心就把粘着的瓦给捣下来,啪地一声在地上摔碎,也常常惹得父亲拿着鞋底子把我摁在凳子上一顿狂揍。我虽然嘴里哭喊着下次再也不敢了,可是每回看到这些冰琉璃还是禁不住想去捣掉。只是我是跑到别家的院子里去捣了……

  那一天,雪都化完了,地上的雪水也慢慢地干了,由于好几天,我都没再去大铃姐家的院子里看他们是否回来了,心里就一直惦念着。于是,下午放了学,我故意没有做作业,趁着太阳还没有落山就一个人跑到了大铃姐家的院子里,想看看有没有人。我到院门口,看门上的锁还是没有锁紧,就拧开走了进去。这回我就顺着窗户往灶屋里看,由于太阳还没落山,加上那灶屋是座东朝西的,所以灶屋里我是看得一清二楚。两口锅的锅台,锅上面的锅拍子,还有挂在墙上的筷桶,锅铲,馏馍的箅子,以及擀面条的擀面杖,都放在原位,我眼光一一扫过,都没有什么异样,跟我家灶屋差不多。只是这灶屋空了好久了,没有再做过饭,那锅台上明显已经落了灰。我怎么感觉有地方在动,就盯着又看了一遍,只见锅道里的小灰中间,似乎慢慢有了动静。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就盯着锅道里看。

  那锅道里的小灰被拱得顺着火箅子往下簌簌地落,我一看里面肯定有活物,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钻出来一个尖着鼻子的大刺猬,那刺猬身上拱的都是黑灰的小灰,两只绿豆小眼睛晶晶亮。那刺猬一钻出来,就探头探脑地四下里嗅,我还以为是闻到了我的气味呢。可是在它闻了几下之后,就缩回了头,露出身上密密麻麻的刺,往边上一滚,就波的一声掉到了锅台下面的地上,眼看着地下腾起了一团灰尘。那大刺猬掉地上后马上就伸出头,往一边快速地爬,我顺着它跑的方向看过去,吓了我一大跳,那墙边的角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有一条黑色的大长虫,贴着墙根慢慢在蠕动。我的天呢,原本这么冷的冬天,怎么可能有长虫出来呢,我真真想不通。

  那大刺猬像是看到猎物了一样,冲着那大长虫就扑了过去,嘴里好像还吱吱地发着响声。我怎么也想不到,这刺猬如此凶悍,张着嘴,露出了尖利的牙齿,对着那长虫的身体就是一口,那长虫本想张口回击,没想到碰到的却是浑身尖刺的刺猬了,就想溜之大吉,不成想被这刺猬一口就咬到了身体,那长虫就像是被电到了一样,立刻蜷缩成一团,每回那长虫碰到刺猬就像是被针扎一样退缩。没几下,那刺猬就把这长虫给咬断了,随着卡巴卡巴的声音,那刺猬就大朵块颐起来,我就那么看着,这个大刺猬,没一会儿就把这长虫活活地吞吃了大半,然后就叼着剩下的部分,慢慢地往锅仡佬里钻。而那段黑长虫,还是在不停地翻腾蜷缩,可怎么也摆脱不了刺猬的嘴巴……

  我看得是出了一身冷汗,不说这刺猬的凶狠,这长虫的怯懦,就说这大冬天里,哪里会来这两种东西呢,而就在这么一会儿,我竟然亲眼目睹了猎杀的整个过程……20210302

  我看到那大刺猬嘴里拖着那半截黑长虫,慢慢地又钻进了锅道的小灰里,不再动了,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看到太阳已经落山,我也该回家了。就折转身,快步走出院门,按原样把门锁挂好就走回了家。家里我妈已经在灶屋里忙着砍红薯拉风匣,锅道里的花柴火烧得正旺,我走到我家堂屋正间,拿火柴点亮罐头瓶灯,开始做作业。

  整整一个冬天,我几乎每天都去大铃姐家看,她们始终没有回来一个人。而且我每回去看,也从来没有碰到过别人,就连后头五伯家的人也没有遇到过一回。可能这个院子已经被人们遗忘了吧,我这样想着时,春节过了,天气一天天地暖了起来。下了几天小雨,外面的泥路上都显得格外湿润,到处都有了圆圆的榆钱扑在地上发出来的小芽,那小芽头上顶着白到发黑的榆钱,在阳光里不起眼地慢慢生长。我照例每天都会去大玲姐家的院子去看看,因为我觉得总有一天,他们会回来的,可是,盼来盼去,始终没有等到。

  大玲姐家院墙边上的那堵蓝瓦瓦的砖檩上,除了绿到发黑的绿苔毛绒绒地生长着外,那些榆钱也是见缝扎针地在这些砖缝里开始生根发芽。那些榆钱长得可真快,刚刚发现它们顶着榆钱片鼓起一个小包,没过几天就看到青枝绿叶的小榆树秧苗开始在阳光里扑扇扇地随风招展了。要是这个时候,你顺着这还很润湿的砖缝扒开,你就会发现这榆树苗下面的根系已经长得相当茂盛了,只是在这些砖缝里面,人看不到而已。我也就时常站在院墙边上,看着绿苔中间长出的这些小榆树苗,心里还在想着,大铃姐他们到底啥时候能回来啊。

  大铃姐家的院子,加上前面那一大片空场,再往前面,就是康明家的房子,由于那片空场很低洼,所以康明家的瓦房后墙边上,又往外砌了很宽很厚一带水泥檩,以加固墙体的结实度。那时候,我常常在下雨天就跑到大铃姐家那片空地上玩,有时就跑到这水泥檩上,赤着脚在上面走来走去。有时候,我能看到长尾巴灰老鼠拖着一个包谷棒子,吃力地从空场地的野麻棵里匆忙地跑。有时候也能看到有一群楝八哥扑楞楞从楝树上面像羊屎蛋一样飞下来,猛啄地上掉的干楝籽,抬头看到我坐在水泥檩上看着它们,带头那只楝八鸡扎地发一声喊,那群楝八哥便叼起楝籽扑鲁鲁地飞起来就没影了。

  空地上,常常会长起来一片高高低低的野麻棵,这些野麻,是没人管的,由于在大铃姐家院子前面,所以就算有人想过来占为已有,也不得不看看这房子主人会不会同意。所以这里就跟大玲姐家的院子一样,看着是主人的,但实际上是荒无人烟。大人们谁也不愿意跑到这里歇晌或者乘凉,都说这里太阴冷,一去总觉得有人在后脑勺吹凉气。我听了不以为然,我几乎每天都去玩,有时也玩到天黑,也没见谁对我吹凉气呢。我心里一直在嘟囔,吹凉气咋了,天这么热,想凉快还没地方去呢。

  所以我就常常一人人吃过了午饭蒜面条,就钻到那些麻棵里玩。那些麻棵阔大的叶子上都是毛绒绒的,摸起来很柔和。这些麻叶刚刚好把那热辣辣的阳光给遮住了,这些麻棵下面,地皮是潮湿的,蹲在里面,确实能感觉到无比的凉快,甚至有些阴冷。我也没管那么多,只要不下雨,我几乎每天都过来。这麻棵里,好像是我的世外桃源,人迹罕至,只有我对这里情有独钟。

  在这麻棵里,我见到了很多东西。有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黄鼠狼,有卷卷曲曲在麻棵间乱撞着的花红蛇,有大拇指头大的嗡嗡飞着的嗜血牛虻,有推着屎蛋子慢慢爬着的头上带尖角的屎克朗,甚至有一回,我还看到一只灰褐色的野兔子赤溜一下从麻棵里窜出去,顺着大铃姐家龙门头通水的管道,跑进了大铃姐家的院子。总之,这麻棵里,看到了不少能提起我兴趣的东西,所以我对这里就乐不知疲,每天除了快速准确地完成家庭作业,其他时间,就一个人跑到这里,听头顶上风吹麻棵的声音,听偶尔在路上踢踏着鞋走路的声音,我知道这里面,几乎是没人进来的,毕竟野麻在庄上,每家的院子外面,都会长出来很多的。

  那天午后,我还没有去上学,太阳火辣辣地照,我从我家院子里出来,故意绕到大铃姐家院门那里,就是随意去看一眼再去上学。就在我过了红薯窖口,又往前走的时候,我听到院子里有开门的声音吱呀一声传了出来。我一听,哎哟,院子里有人嘛。我没有出声,忍着心里的狂喜,放轻脚步,走到龙门头大门边。没想到,门上的锁还是挂着没有锁上,既然有人进去了,怎么这锁没有拿下来呢。我心里很疑惑,刚刚以为的是大玲姐家回来人了,可是这锁都没有拿下来,怎么可能有人进去呢。但我刚刚明明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传出来啊。于是我就顺着龙门之间的门缝往里面张望。院子里的大榆树的树荫,刚好落在了堂屋门边,就那一片暗成一个大大的圆饼样的光晕。太阳照到的地方,都明晃晃的。院子里的花柴堆还是那么散散地堆着,边上的空地上,已经高高低低地长出来很多榆树苗和麻棵,还有几棵野葡萄秧也在阳光下摇曳。

  院子里真没有人,最起码,从门口到堂屋门之间,那些榆树苗跟麻棵上,没人趟过的痕迹。而刚刚门声响的地方,我看了看,堂屋门上,大锁依然,灶屋上的小锁已经灰迹斑斑。没有人进来啊,怎么有开门的声音传来呢。我心里疑惑得不行,太阳火毒,我趴在门上左看看右看看,根本没看出来个八大景。就在我转身回头要去上学时,突然感觉有人直直地站在我背后,我转过头来,差一点撞到了人家身上。我吓了一跳,忙抬头看,只见有一个非常高的人,就站在我身后,跟我贴得非常近,他身上怪怪的味道,刺得我鼻子发痒,想要打喷嚏。那人头低着,也在看我。可是我第一眼就看到,这人的脸很长,长得跟个成熟的黄北瓜一样,可是我看来看去,却没看到这个人的眼睛在哪里。而那人也就那么低着头,脸上空无一物地看着我。我一看那人脸上没有眼睛,开始我还在那么长的脸上找了一会,当我确定他脸上实在是没有眼睛之后,心里就开始发毛了。可是我想扭头跑开,无奈那么实在贴得太近,我一下子竟没跑出去。

  就在这时,那人居然开始说话了,小胖子,给我看一下我的眼去哪儿了,那声音就像是锯木头发出来的次拉次拉的摩擦声,而且那声音又哑又刺耳,我就听了那么一句,就感觉心里极度烦躁。我听到他的声音,相当不舒服,就想伸手去捂耳朵,还没等我把手举起来,那人就猛地往下低一下头,那个极度难看的北瓜长脸一下子就要贴到我的脸上了。可是我怎么样也没有看到他的眼睛长在哪里。我就大声叫着说,你看你的眼睛咋跑到后面了。

  谁知这人竟然马上抬起头,用力地往后转过头去,我清楚地看到那人一下子就把头转了个对头圈,然后两手就扭着在后面又是摸又是找。在这个当间,我就迅速地往边上一撤,刚准备甩开步子飞跑出去,没想到,那人竟然伸出一个手,像是会无限加长一样,轻而易举地就把我掐着脖子从后面给拎起来了。我一下子感觉到气急憋闷,眼看着,我的汗就要流下来了。我嘴里就呜哩哇啪地乱叫起来,两脚就悬空开始乱踢腾。

  我家那个大白狗,叫做雪花儿的,听到我的叫声,就箭一样地冲出来,对着这个怪人就是一阵狂吠,那叫声很响亮,没一会儿,我家周围那些家养的狗也闻讯赶来,冲着那人就加入了狂吠的行列。我眼看着就要上气不接下气,就在眼光要迷离的当间,我看到从大铃姐家西边院墙边上,像是飞过来一个黑色圆盘一样的东西,那东西竟然还会自己拐弯,飞着还像是带着轮子一样的呜呜声。我看那黑色圆盘鸣叫着朝我飞过来,两手就乱抓起来。

  可是那圆盘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绕过我,冲着我后面那怪人就飞了过去,我听到普的一声闷响,那东西嘶哑地叫了一声,掐着我脖子的手就一下子松开了。我就掉在了地上,等我坐直扭头看那怪人时,就看到一摊衣服堆在刚刚他站的地方,那个黑色的圆盘就直愣愣地呼在了那摊衣服的上面,而在阳光的照射下,我清楚地看到那衣服在滋滋地往外冒着青烟……

  我不敢过多在这里停留,就叫了一声雪花儿,带着他就撒开腿往家里跑。一边跑一边大喊,爹啊爹啊,有个人要掐死我。这一下不打紧,正在歇晌的我爹连鞋都没来得及穿,从屋里拎了一把斧头就冲了出来,看我惊魂未定地往家里跑,连问,小良咋了咋了,在哪,我一边跑一边往后指。在大铃姐家门口,我边说边哇哇大哭起来。没一会儿,左邻右舍的叔伯婶娘都出来了,一起往这边奔。我站在我家陈刺树旁,不敢往大铃姐家院门那里去,我爹就举着斧头,绕过院墙,过去一看,只有一摊衣服留在地上,衣服上的那个黑色圆盘也不知道怎么不见了。我爹不知道那衣服是个什么来头,就要拿出打火机烧掉。我奶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三根点着了的香,跑到这衣服面前,又是作揖又是祷告,然后把这香插在这衣服边上,就叫爹把这衣服给烧了。那衣服挨着火,竟然像是上面泼了油一样,腾地一声就着了,阳光里这衣服也冒着青烟,而这青烟里似乎又出现了那人黄北瓜脸的人,还有隐隐约约沙哑的声传出……

  那天我就没再去上学,我回到家里,就跟我爹跟我奶说了,我看到了个黄北瓜脸的人,低头问我,他眼去哪了,我这样跟他们说是,我就感觉我特别困,眼皮沉得抬不起来。我奶就过来,一把抱着我说,小良,小良,你别睡,你说说那人去哪儿了……我还没有听我奶说完,眼皮耷拉下来睡着了。

  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严了。我在里屋的床上,一个人睁着眼睛,看着屋顶那个颜色发黑的大梁上,有只拖着长尾巴的老鼠,在探头探脑地想跳下来。它一直在跃跃欲试,可是就是不敢往下跳,急得在房梁上来回转着圈,而那条很很长的灰色尾巴,一直在扫着大梁上的灰尘,那灰尘就一会儿往地上掉下一点,隔着窗户透进来的光里我能看到那灰尘像是极小的飞蛾,在扇动着翅膀,在我面前翩翩起舞……

  屋里的大人们,看我睡着了,都相继出去了。奶在堂屋里燃了香,屋里的空气里隐隐地透过来香的气息。我醒了过来,也没有叫喊,就那么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也没有动,就那么眼睛看着房梁上的老鼠在着急,而我头顶的山墙上,我看到有东西在缓缓爬动,可是爬动的极慢,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我就盯站山墙看,看了好久,才看清楚是一个很大的壁虎,身上的颜色跟墙的颜色几乎一样,四脚钉着墙壁,一动不动地伏在那里。头上顶着两个鼓鼓的半透明的褐色大眼,隔一会儿就突然间来一个闭合,我就是因了这闭合的当间,看到了它就趴在那里。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大的壁虎,那壁虎比我的大拇指可粗得太多了。就那根尾巴也远远超过我的手掌的长度。我不知道我家这个老堂屋里,还有这么大的壁虎,一下子觉得很好玩,就想坐起身,可是我刚刚想翻身,没想到,头一下子晕得我天旋地转。

  我赶紧又躺好,眼睛闭起来,想借不看周围的东西,来平静一下。我也不知道自己咋了,怎么可能会晕呢。我一向身体很结实,像流鼻血啊,头晕啊,呕吐啊,这些,我从来没有过,而今,我竟然会这么头晕呢,我真搞不懂。眼睛闭起来一会儿,那阵眩晕就慢慢消失了,我就又睁开眼,往大梁上一看,那个长尾巴老鼠,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而它刚刚呆过来的地方,好像又有了什么东西悄没声息地呆着了。我就屏了呼吸,细细地看过去,可是那里一片模糊,光线极暗,我根本看不清那里有什么,可是我明明感到那里肯定有东西在,要不然,怎么可能会细细地掉下来灰尘呢,而且是隔一会儿就掉一点点。

  我家这个堂屋,我一直都叫做老堂屋,应该是我爷年轻时的杰作,这个老堂屋,墙体是用蓝砖跟泥坯混合盖起来的,屋顶里面用的是木条作檩条,粗圆木作大梁,屋里面竖两根粗柱子,这柱子也是木头做的,而房顶外面则是铺了一层蓝瓦,而今,那蓝瓦上面,已经布满绿苔,还有很多灰色的瓦栋支愣着。我知道这老堂屋很有一些年头了,我也仅仅知道这些而已,根本不知道老堂屋里会存在一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我就躺在床上,头往两边扭着,伸出手往两边摸,一下子就摸到了我家那个装了五节电池的长电筒。我就慢慢地把那电筒拿过来,两手像是抱大鱼一样的抱紧,对准了刚刚老鼠呆的地方,突然就打开了电筒的开关。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五节电池手电筒的亮光真是强啊,就算是大白天的,也是照得屋里一片光亮,那光柱往上照上去,那个地方,真的有个东西在,不过,那东西好像是个人脸,但比人脸要小一些,圆圆的,胖乎乎的,脸上的五官俱在,我借着强光看得清清楚楚,那东西就趴在大梁上,睛珠子骨碌碌地转着看着,好像是光线太强,那东西竟然还闭了一下眼睛,看我还在照,就往大梁里面挪了挪,一下子避开了光。

  我一看,还真的有东西在大梁上呆着,就突然感觉这屋里就不那么安生了,心里想着要赶紧往外跑,叫我奶他们回来。我就还是那么用手电筒往上照,可那东西就是往里面侧过身子,怎么也不跟我照面了。我就一下子翻起身,扔下手电筒就往外跑。我奶刚好从外面回来,被我给撞了一个趔趄,小良,你挝哩。我手指着房顶大梁上,那,那里有个人。我奶往上看了看,吓了一跳,哪儿里,哪儿里,就三步并作两步,想到床边摸电筒来照。

  我就跨过门桥儿,冲着院里就喊,爹啊,妈啊。院子里没有人,可能我父母都已经下地干活了。这时,我就听到我奶在屋里声嘶力竭地在喊,银娃啊,银娃,你快来,快点来啊……我一听不得了,我奶都叫出声了,这动静应该是很大了。我又赶紧蹦一下冲到屋里,看到奶瘫坐在床沿边上,手里拿着手电筒,那手电筒已经打开了,光线从下往上,直直地照着奶的下巴,奶脸色苍白,嘴里流着白沫,眼睛白眼珠很多,还往上吊着,我一看我奶是不是中邪了啊,咋这个样子呢。

  我也没敢过去碰我奶,就大叫着往外就跑,这时,我听到头顶上有扑簌簌的声音传来,接着听到啪地一声,像是大梁上有东西跳下来,而这东西跳下来之后,我就听到了屋里的地面上,像是有爪子抓地面的声音传过来。我知道,肯定是大梁上的那人东西开始追我了。我头也不敢回,使出了吃奶力量,跨过门桥儿,就往外冲。

  刚刚跑到龙门头边上,就看到我爹手里拿着镰刀,肩上扛着一长虫皮布袋草进来了。我躲闪不及,身子一闪,就朝着龙门西边的那扇门撞了上去。只听得哐的一声,我直直地一跤摔倒,而我来不及喊疼,就感觉我身后有东西哑着嗓子嗷嗷叫着冲了过来,可能也是因为太快来不及拐弯,就一下子整个对着那扇龙门就撞了上去,那东西就在我爹的眼皮底下,直直地贴着门pia的一声就上去了。还没等这东西顺着门往下掉,只见我爹手里的镰刀寒光一闪,只听得次拉一声,镰刀过处,那东西被斩成了两半,一股浓烈的血腥就在我眼前漫延开来。

  我吓得魂飞魄散,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往爹腿边凑,而就在龙门边上,那东西被斩成两半,顺着门慢慢地滑到了地上。我爹看那东西还在动,就又用镰刀横着斩了好次,一直到那东西不再动为止……我这时才缓过劲来,看着那东西,才知道,那是一个头部很宽大的长虫,当它腮两边鼓起来时,远远地像极了一个胖胖的小孩子脸,而每当这时,它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活物目标,想要展开攻击。而我在屋里冲到我面,刚好引起来它的注意,所以就一阵风一样地向我追来。

  爹无意中就灭了这么个祸害,就赶紧放下肩上的草,扔了镰刀,跑到屋里看我奶,见我奶坐在床边的地上这个样子,吓得赶紧上前想把我奶搀起来,可是一碰到我奶的胳膊,我奶就尖着嗓子大叫,银娃,银娃啊,你死哪儿去了……

  我爹看没法搀,就赶紧跟我说,快去西院,叫你孃来。我撒开腿就往外跑,路过龙门边,就要窜过门桥儿,往下一看,刚刚被爹斩死的长虫咋不见了呢。我心里一凛,头也不敢回就往西院跑,我三两步就跑到孃家的院里,孃正在锅台上烙锅盔,我就拉着我孃的水裙,快,快,快,我奶快不中了。我孃我看这么急,就把手里的活撂给我伯,跟着我小跑子跑了过来。穿龙门,跨门桥,我孃就到了我奶身边,婶啊婶,你咋了,你瞅见啥了……

  我孃又是掐人中,又是搓虎口,总算把我奶给叫醒了过来。可醒了的我奶还在往梁上看,银娃,你看,那儿有个小娃。我爹就说,那不是小娃,是一个大长虫,已经死了。这时我才知道,可能是那个长虫往下冲的时候,那个样子被我奶手电光照到了,就把我奶给吓晕了……

  等我奶恢复得差不多了,我爹才走出屋,想到门桥边上,看看那长虫。结果没有找到,问我是不是我给铲倒了,我说没有,我去喊我孃时就看到长虫没了。我爹就眉头紧锁,坐在门桥边上,抽出烟袋,装一锅烟叶吧嗒吧嗒开始抽,烟雾没一会儿就绕了爹的周围慢慢地散,那长虫去哪了,明明是断成好几截了。我也不知道,我就一个人跑到陈刺树下,坐在地上,一个个找地蟷洞挖着玩去了。没一会儿,我家的白狗雪花儿,从外面轻轻地跑了回来,看到我偎在地上玩得正美,就挨着我扑腾一下子坐下来,舌头不停地舔嘴边,像是吃了什么好吃的一样在回味。我一看,这家伙出去是不是吃了人家的鸡子了。我就坐直了,伸出手,把雪花儿的嘴掰开,看看里面有没有鸡毛什么的。可当我看了两遍后,啥也没有,就是它的鼻子上,还有几滴细微的血丝没有被舔干净。我心里就明白了,是不是雪花趁我们没注意,把那个长虫叼走给吃了啊。我心里一惊,要是这长虫有毒,雪花儿岂不是要被毒死了……

  接下来两天,我都没有看到雪花儿在院子里晃荡,等我放学回来,再看到雪花儿时,雪花儿的脸竟然肿得像个被煮熟了的猪头,那样子像极了被马蜂蛰过很多次。我心疼的叫雪花儿呆在院里别到处跑,可雪花见了我,吱一声就冲出院子,跑到大铃姐家院子前面的野麻棵里再也不出来了。我的猜想应该是对了,是雪花儿把那个长虫给吃了,然后中了毒居然没被毒死,而脸却被毒肿了……

  过了好多天,雪花儿才慢慢恢复,脸上也不肿了,我叫雪花儿,它就尾巴一摇一摇地向我跑来,身子蹭着我的裤管,亲昵地一下子倒在我的脚上……而我问过爹好几次,咱这地方咋会有那个会变脸的毒长虫呢,我爹也是很茫然,根本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会跑到咱家梁上呢。我奶被吓掉魂后,我爹叫了南李营的神仙儿,过来叫了几次魂,才慢慢好起来。可是这长虫的来历,一直是个谜……

  天气慢慢热起来了,毒太阳一直在头上火辣辣地照,屋外面楝树上的小楝籽都开始成长一把一把的了,大人们吃过饭,放下面条碗,都去屋里歇晌了,我一个人闲着没事,就跑到大铃姐家院子东北角那棵香椿树下玩。那里有大铃姐家堂屋挡着,太阳照不过来,过道里还有凉丝丝的风,很是凉快。我就一个人跑了过去,外面大太阳白花花的直晃眼,我赤着脚,踩着一片一片的树荫飞快地跑,我不敢往太阳直射的地方踩,太烫脚了!

  那香椿树又直又高,站在树下往上看,直觉得那树干就像是一根电线杆子,又光滑又直溜,就是这香椿树没有分叉的树顶上,才顶着一盖大伞一样的枝叶,迎着风顶着阳。我现在根本闻不到香椿树那个味道了,可能是过了春天,现在是热辣辣的夏天,那个味道已经不浓了吧。我就一个手攀着香椿树干,一个脚蹬着,身子往一边侧过去,乘养那个惯性,一圈一圈地绕着香椿树转圈圈玩。没一会儿,我就玩得额头直沁汗,脸上,身上,甚至我的手心,都出了汗了。我就顺着香椿树干直直地坐下去,想喘口气再站起来玩。

  我坐在地上,背靠着香椿树,眼有意没意地往外面看,远处是绿油油的庄稼,在阳光里闪着热浪,像大海中的波涛一样。近处老中雨家的花椒树上,两只很大的黑蝴蝶正在飞舞着一上一下地打架。我隐隐约约听到,背后有轻微的声音,像是从树上往下发出的。我就立刻坐起来膝盖朝地往前爬了两步,反身坐下,看着树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爬下来。

  我一看不打紧,再仔细看,吓了我一大跳,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从树顶上往下爬下来一大绺毛辣子。那毛辣子,清一色的跟我大拇指那么粗,头上一对血红的触角,身上两檩青黄色的肉刺,尾堆儿上还往上翻着,那毛辣子浑身都是毒刺,身体不停地蠕动,就像是一辆辆毒坦克,从上往下,一个接一个地蜂拥而来。这要是都爬到我身上,岂不是把我给吃了。我吓得赶紧手脚并用往后退出去好几步远,喘着粗气,眼睛盯着那毛辣子眨也不敢眨一下。

  那些毛辣子怎么会这么多,而且井然有序,一个接一个,像是被谁安排好了似的,不挤不扛,不冲不闹,首尾相接地往下跑。在这白花花的阳光下,大拇指头粗的浑身长满毒刺的毛辣子,真跟我突然看到一条张着大口的长虫还要震撼人心。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引来了这么多毛辣子,还是这毛辣子本来就要出来,可是明明白白地当着我的面,这些毛辣子像是行军打仗一样地冲了过来。我还好机灵,要不然,我岂不是……我不敢多想,眼睛一直盯着,看这毛辣子到底想要去哪里,去干啥。

  就在这毛辣子爬到刚刚我手攀着的那个地方后,就不再动了,第一个毛辣子就头朝下尾朝上像是钉在了那里一样一动不动,等着第二个挨着它这样钉着,就这样,那些毛辣子,像是机械排列一样,没多久就把我手转过的那圈给钉满了,远远望过去,那一圈毛辣子,排列出来的图案还真有点好看,像是少数民族特有的配饰一样,色彩斑斓,排列有序,我看了忍不住以欣赏的姿态来看了,一时间就忘了这毛辣子的厉害。

  可就在这时,从大铃姐家的院墙上面,扑地一声跳出来一个灰苍苍的东西来,那东西还展着翅膀,一下子就飞到了香椿树上,伸出腿勾着树皮定了下来。我仔细一看,不得了,这是一只大螳螂,那对巨型带锯齿的前腿,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螳螂小小的头上,两只眼睛寒光凛凛。从这螳螂一出现,我就知道事情不好,有一场恶仗要开战了。

继续阅读:第2章 扁食树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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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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