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二婶喝了点酒，脸红得跟盛开的桃花一样。我坐在二婶的车子后面，二婶一直问我，小良，二婶脸红不红。我说红。我就问二婶晕不晕，二婶说不晕。
我们就这么一问一答地随着车子链子盒的忽拉忽拉摩擦声，往家里走。当时天都黑了，二婶就没有走大路，就顺着黑家庄往东的小路，不紧不慢地骑着车子，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往这里走。
其实，从黑家庄往北，到小李庄那里的大路，要绕到晃荡桥，王堂庙再往南，才能到洪家坟。而如果从黑家庄直接往东，转两次弯，翻过礓石河，往东不多远，就到了洪家坟南边那个烧砖窑了。
往东走，不会绕好么一大圈，只是东边的路是小路，还要翻礓石河，如果遇到下雨涨水，这里就没法过。还好，最近一直是响晴的天，加上二婶喝了点酒，所以就带着我，往东走了小路。
西边的太阳已经快从树梢上掉下去了，我知道再等一会儿，天就要黑下来。我坐在二婶后面，闻着二婶身上的香味跟淡淡的酒味，只觉得二婶今天骑车子的速度有些不紧不慢。
这往东的小路两边，都是成片的庄稼地，地里已经没了人，人们都收工回家了。那些扯着嗓子不停鸣叫的蛐蛐啊蟋蟀啊，慢慢地汇成一片鸣叫的海洋，虽然不是高亢的声音，但是仔细一听，倒也是高低起伏，急缓错落。
远处的庄上，牛羊归家，倦鸟回巢，谁家的娃娃在村口大声地哭，谁家的鸭子的在嘎嘎地叫，谁家的狗子正在撵一只老母鸡，谁家的长白猪正在用力地拱猪圈……
我坐在车子后倚架上，左顾右盼，看着有好些不知名的黑鸟，低低地飞，没一会儿就飞到了庄上的树丛里不见了。路过一个小桥，就要往北拐的时候，我就听到了有婴儿的啼哭，从那边的沟里传过来。
我就想跟二婶说，有孩子在哭，可是，二婶若无其事地踩着脚踏板，一晃就过了那个小桥。我就想过去看看，那沟里是否有孩子被遗忘在那里。
可是我现在正坐在这车子上，如果我贸然下去，二婶肯定能感觉到。算了，我还是远远地看一下吧。于是，我扭着头，朝发出哭声的地方看过去。
没想到，真有一个包袱，包着一个应该是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那婴儿还闭着眼，小声地在嘤嘤地哭，那哭声很细，细得就跟风吹动罅隙发出的声音相似，可是我觉得那哭声却很大，因为我看到了，这个婴儿好像是被人遗弃在那里一样。
往北的这条小河沟，一直都没有什么水，有人在就这沟里开了荒，平了地，春上种了麦子，秋天点了包谷，可能是那片被人挖沙了吧，那里没有土，只有颗粒很粗的沙子，而那个裹婴儿的包袱，就在那片沙子上面。
那婴儿还在一动一动地踢腾着，哭声断断续续地传过来。这个小桥边上，有一条小路是往北的，过了这小桥，是往东的路，比往北的那条要宽一些，二婶想都没想，过了小桥直接往东骑了过去。
我听着那婴儿的哭声，慢慢地远了弱了，就想着，会不会有人等一会儿路过就抱走了呢。我心里一直祈祷，但愿有好心人过来，能把他抱走，最起码这也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啊。
我坐在车子后倚架上，也不知道二婶是否听到了这孩子的哭声，反正二婶是一直踩着踏板，不停地往前骑，一直到礓石河边，上了那高高的河堤，二婶才慢了下来。
西边的太阳马上就要消失在黑乎乎的村庄上空，不过我倒是不担心了，翻过这礓石河，马上就要到家了。这时，二婶停下车子扎好，把我抱下来，跟我说，小良，咱们在这里坐一起再回去吧。
我觉得二婶是不是有点喝醉了啊，这里有什么好坐的，不就是一个长满疙疤草的河埂吗，这里又没有什么好玩的，说不定，等一下天黑了，这河埂上会钻出来地老鼠啊，花红蛇啊，或者那些长满毒包的癞蛤蟆也会爬过来。
如果运气不好，那些长满灰刺的刺猬也会咬着牙嘎嘣嘎嘣地爬过来，我的天，我不能想，有太多的想不到了。
没想到，二婶就一屁股坐在了这河埂上，她也不嫌这疙疤草上下了露水，二婶坐下来之后，眼神迷离，就往那河坡里看。
我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看到那黑乎乎的水面上，竟然有一条弯弯的波纹游了出来，应该是一条大鱼，或者是一条水长虫，在水面嬉戏吧，我是这样想的，也没问二婶那究竟是个啥。
二婶就指着好个人工搭的小桥边上，小良，你看那片沙拉杨树苗林里，是不是有个人啊。我就看过去，小桥边上，那片沙拉杨树苗长得很是茂盛齐整。
那整齐划一的树苗林上方，也不知道是个啥东西，就站在那稠密厚实的树叶上面，在慢慢地左摇右晃，看那个样子，像极了一个身穿着宽大袍子的人。
可是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人到底得有多高啊，那些沙拉杨树苗那个高度，估计得有两个成年人那么高了吧，可这个像人的影子，竟然还高高地露出了整个上半身，站在那里无所事事地晃来晃去。
这二婶都看到了，我当然也能看到。现在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这时连个风丝儿都没有，河里的水面上平静的就跟一面镜子似的，除了那个往前游动的波纹。
我就问二婶，那个在晃来晃去的是什么人啊，咋会那么高呢。二婶就摸了摸我的头，小良，那不是人啊，人咋能那么高哟。
我就看了看二婶，二婶粉嫩的脸上红扑扑的，看来这酒劲是上来了。二婶咋知道那不是人呢，难道二婶也有一些超能力吗，我想想也不会啊，二婶怎么可能会呢。
没一会儿，二婶歇过来了，就把我抱到车子上，然后推着，沿着河坡那个缓坡慢慢地走了下去，等正到那个河中间的小桥上，二婶就叮嘱我，小良别往水面里看，水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最好是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