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苏柒回到家里，看到冯秀坐在炕边低着脑袋在纳鞋底。
以前她就很喜欢晚上做这些，但是她原本眼睛就不太好了，后来才停了一阵。
“您怎么又纳鞋底了？”
苏柒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书包。
之前是因为家里没钱，可是现在一双鞋垫能值几个钱啊。
“我就是闲着没事。”
冯秀闷闷回了一句，脑袋却更低了，让苏柒看不到她的正脸。
苏柒也没在意，转身出了屋，去洗手收拾。
很快锅里热的饭菜被摆上了桌，冲着里屋喊了一句。
“吃饭了。”
“我已经吃过了，你吃吧。”
冯秀并没有起身的打算。
二十分钟之后，苏柒吃饱了，收拾干净，重新回了屋里。
新房过两天就要安装门窗了，在晾一晾，才能住进去，所以现在她们母女两个依然住在两间配房里。
冯秀依然在纳鞋底，甚至连姿势都没变。
苏柒微微皱了眉头，“您歇歇吧，这么长时间了，小心眼睛疼。”
“没事，我都习惯了。”
苏柒目光闪烁，终于意识到了冯秀的不对劲。
她马上走到她面前，强行拿过她手里的针线。
冯秀顿时有些慌了，不抬头也得抬头了。
“您哭过了？”
苏柒的声音阴沉了下来。
此时此刻的冯秀一双眼睛肿的厉害，脸色也不太好看。
她赶忙摇摇头，“没有……”
“我眼睛又没瞎，是不是那对夫妻又找您了？”
苏柒几乎直接想到的就是冯铁他们。
“不是，他们没在来过。”
冯秀连连否认，早知道真的不应该哭的那么伤心，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好好解释了。
“那到底怎么回事？”
苏柒眼底一抹阴霾，她最看不得她这副模样。
冯秀心虚的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不是没想过告诉她，万鹏说的那件事，可是他也说了，那个人不是苏明成，就是长的特别像而已。
如果说了，会不会让孩子很失望？
苏柒看着她不停变幻的神色，更是烦躁。
明明她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忍不住追问起来。
“您说啊！”
“真的没什么，我只是看着咱家盖起来的新房子，就想到了……想到了……你死的早的爷爷奶奶……
如果他们能看到现在你这么有出息了，肯定会开心的……”
冯秀磕磕绊绊总算找到了一个借口。
苏柒却依然紧盯着她不放。
“柒柒，你别这么紧张。我好端端的一个人，能有什么事啊，就是想到了以前的艰难。”
冯秀再次肯定的说着，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现在这一刻她倒是真的生出了几分难受。
如果老爷子他们还活着，也就是和厉家奶奶一样的年纪……
“说到底，还是你爷爷奶奶的命不好。没有过几天好日子，还白发人送黑发人……”
话说到这里，她又后悔了，怎么能这么说呢？
他们根本就没有看到苏明成的尸体，所以谁能说他就是死了呢……
苏柒见她现在落寞的神色，终于稍微相信了几分。
对于爷爷奶奶，她可是半点儿印象都没有的。或者是她脑子里的记忆，始终没有完全恢复的缘故。
“他们是生病死的吗？”
她也只是随口问问而已，但没想到却让冯秀红了眼眶。
“你奶奶是病死的，你爷爷……”
苏柒有些诧异，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想到这里，她在冯秀身边坐了下来。
“都是因为我，我没有本事，没有照顾好他……”
冯秀哽咽了声音，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苏柒赶忙把簸箕里的手绢递给她，“您快别哭了。”
虽然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也知道她已经做的很好了，就连冯铁他们都在嫉妒，她是照顾了公婆，而没有照顾她自己的亲妈……
冯秀抽抽噎噎，好不容易才终于止住了泪水。
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是可以放下，释怀了，但是今天所有的那些回忆，却犹如潮水一般，全部都重新爆发了……
……
八年前
大雨磅礴，电闪雷鸣。
冯秀全然不顾身上的雨水，跑进自家的土坯房。
雨水滴滴答答顺着房顶，掉落在下面接着的盆里。
“爸，我把药给你……”
强忍着因为失血过多而造成的晕眩，推开了东屋的木门。
后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剧烈的收缩的瞳孔中，血液鲜红……
能够救命的药袋，跌落在地。
“爸，您怎么了，爸，您别吓我……”
扑到炕边，想要抱起已经奄奄一息的苏先进。
“秀啊，你，你回来啦……”
冯秀已经泪流满面，什么都顾不得，只是紧紧捂住他依然在血流不止的手腕。
“我带您去医院，我们现在就去……”
她慌了，用尽全身的力气。
“不用了，秀啊，是我自己要这样做的。我，不能在继续拖累你……”
苏先进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想要对她笑笑，可是眼泪却掉了下来。
她只是他们苏家的媳妇儿，可是他儿子早就已经“走了”了几年了，是她一直不离不弃的，帮自己的儿子为他们养老送终……
他在一年前就诊断出了癌症，而且还是晚期，让这个原本就已经拮据的家，更是雪上加霜……
“爸，我已经为您买到药了，有药了，您看……”冯秀已经泣不成声。
苏先进当然知道药是怎么来的，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他耗光了，她为了能够维持他的日子，甚至不惜去卖血……
“秀，够了，你做的，已经够了。我们苏家有你这个媳妇儿，是上辈子的福气……
我走了，你们就可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还有柒柒，她就交给你了……
我怕我这个样子吓到她，就把她关在西屋了……”
苏先进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他知道自己就快死了，可是心里却是欢喜的。
唯一放不下的，只有自己那个苦命的孙女……
“爸，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要像明成一样，丢下我们……”
冯秀悲恸欲绝。
苏先进浑浊的双眼，一瞬间的清明，随即双手无力的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