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明亮的火焰跃动在大喜的红烛上，映得人神采奕奕。秦知离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轻抿红唇。
这是她期待已久的场景，不久后，君匪将向她走来，脚步声会好听得如同流水敲击青石地板。
她甚至能想象到他会如何把那白脂玉般温润细腻的手向上一勾，挑走自己的盖头，再用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睛深情款款地看着她，对她说：“阿离，我终于娶到你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喜烛垂下的泪顺着烛台滴落，在桌上凝结出了一朵朵小红花。
秦知离在第五次打盹中突然惊醒，红盖头在她抬头的瞬间滑下，轻飘飘地掉在了她的脚边。
她望着红盖头一怔，蓦地站起身来。
君匪在哪里？为什么他没有出现？这可是她的洞房花烛夜啊。
秦知离静悄悄地推开门，发现素琴已经靠在摇篮边睡着了。她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没有叫醒素琴，而是独自一人去寻找君匪。
询问了几个侍卫后，她才知道君匪一直呆在书房里没有出来。
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处理，这才一时忘了时间吧。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她从容地来到了书房门口。
奇怪的是，书房门口没有如往常一样有把门的小厮，可书房明明是亮着的。
秦知离不以为意，以为小厮去了茅房，便将一手搭在门上，准备推门而入。
正在这时，一声奇怪的叹息从房中传来，震得她差点托不住手中的汤碗。
这是。君匪的声音。
秦知离马上就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能够自由出入他的书房，还会选择在今夜这个特殊时刻绊住他脚步的人，除了齐瑜还能有谁？
仿佛是刻意要打碎她的猜测，另一个声音响起，竟然是男子的嗓音：“君匪，快点过来。”
深更半夜里，为何会有人来君匪的书房？
终是抵不过好奇心的驱使，秦知离深深呼吸，伸出一指将窗纸捅破了一个洞口。
她就看一眼，就看一眼！
只见屋内光线晦暗不明，有两人靠在书桌旁边。那人有着一双狭长的眼眸，五官透着一股阴柔之美。尽管披散的发丝挡住了他大部分的侧颜，可她看得清清楚楚，与君匪在一起的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而她接下来看到的事情，更让她感到震惊。秦知离如遭五雷轰顶，手上一松，汤碗连带着托盘齐齐掉落。
滚烫的汤汁溅在她红色的绣鞋上，一枚枸杞落在鞋面，把戏水的鸳鸯遮去了一只，留下孤独的雌鸟。
他们两个在做什么？
堂堂的六皇子，居然是个断袖？
“谁！”屋内声响立止，少顷，君匪阴沉着脸推开大门，道：“哪个大胆的下人。
烛火照亮了秦知离的面孔，她的脸上有绝望、有震惊、有不可置信，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泪水里，洗刷走她精致的妆容。
见到来人是她，君匪的瞳孔蓦然放大。原本燃烧着怒火的眸光破碎成零散的星辰，宛若打破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
不过片刻后，他又恢复了冰冷的神色。“你来这里做什么？”
秦知离冷笑了一声，“来这里看六皇子的好戏啊。”
“你！”没想到她会是这样鄙夷的态度，君匪勃然大怒地指着她：“秦知离！”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新娶的小妾啊。”那陌生的男子嗓音略微沙哑，慵懒而动听。
秦知离闻声，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那人。
那人不怒反笑，“君匪，你说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君匪握住他的手，声音无限温柔。“余蜀，我当然只喜欢你。”
余蜀！赵余蜀！当今的太傅！
秦知离的大脑被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刺激得一片空白，“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和我。
“闭嘴！”君匪的脸上染上了浓重的愠怒，连看着她的眸光都是满满的嫌恶：“秦知离，你看好了，我只喜欢他！你算什么东西？你和齐瑜都不过是我的踏脚石罢了！我要娶你，只是看在你给我生了子嗣的份上而已！”
“啪！”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秦知离已经狠狠地扇了君匪一巴掌。“君匪，你居然这样作践自己。”
她垂下头使劲闭上眼，将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再仰起脸来的时候，剩下的只有冰冷。“殿下可要悠着点，小心你的腰。改明儿妾身会煮点羹汤，让殿下好好补补。”
“你！”
君匪摸着发红的脸颊，脸色虽然极其愤怒，可眼底却涌动着莫名的情绪。
赵余蜀高傲地抬了抬下巴，道：“君匪，别管这女人了，咱们继续。”
秦知离别过脸，不去看那扇缓缓合上的门。
这就是她的洞房花烛夜，这就是她托付终身的人！
哪怕君匪表现得再冷漠，她也从没有像这样绝望过。她多想刚才看到的只是自己的幻觉，多想有人来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君匪！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阴沉的乌云随风飘来，将月亮的容貌分割得支离破碎，一如她此刻千疮百孔的心。秦知离摁住自己的胸口，一步一步，静悄悄离开了书房。
第二天清晨，君匪从书房中出来。
管家已经等候多时，见到他，便道：“殿下，水备好了，随时可以沐浴。”
君匪眨了眨还有红血丝的眼睛，“知道了。”
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管家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秦知离起得早，一个人在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素琴还在去取早饭的路上，耳边虽有鸟儿的鸣叫，可这地方未免还是太安静了。
“哟，妹妹怎么起得这么早啊。”齐瑜的声音打破了这可怕的宁静。
“见过皇妃。”
“免了。”齐瑜不屑受她的礼，“昨儿不是你和殿下的洞房花烛夜么？啊呀。”
她将手轻轻按在唇上，眼中闪烁着嘲讽的光芒：“我倒是忘了。听说昨晚殿下在书房呆了一整夜，让妹妹苦等了呢。”
提及昨夜一事，秦知离倒是笑了。“看来姐姐的消息还是不太灵通，昨夜妾身是独守空房了，可殿下却没有。”
“你这是什么意思？”齐瑜脸色一变，“给我说清楚！”
不可能！昨晚君匪明明一个人在书房看书看到天明，怎么会和别人在一起？一定是她胡说的！
秦知离微微颔首，道：“妾身不敢在背后议论殿下的私事，姐姐要是想知道，便自己去问吧。日头太大，我先回房歇息了。”
“你！”她的态度越冷淡，齐瑜就越恼怒。
“夫人，莫要着了她的道。”丫鬟看她情绪失控，便道：“殿下对夫人一心一意，她定是在胡乱编排。”
“对，她就是在瞎说！”尽管齐瑜不断这么安慰自己，但秦知离的话就像一根长在心头的刺，不断刺激着她的情绪。为了证实自己的话，齐瑜决定去书房一趟。
还没见到君匪，齐瑜便先见到守在门口的管家。
“皇妃。”管家低低垂头，“殿下还在沐浴，请稍候片刻。”
“沐浴？”齐瑜咬牙切齿地说道，“大清早的沐浴作甚？他进去多久了？！”
管家飞快地回道：“一柱香。”
齐瑜越想越觉得可疑，“殿下身边可有人伺候？”
管家摇摇头，“殿下的习惯皇妃也是知道的。”
“殿下如此反常，你们也不派人伺候？”齐瑜呵斥道：“要是殿下出了意外，我唯你们是问！滚开！我要进去伺候殿下！”
“皇妃，不可啊！”管家慌张起来，“老奴敢以性命担保，殿下绝对没有事！还请皇妃不要为难老奴啊！”
“你的性命值几个钱？！”齐瑜铁了心要进去，管家越拦，她便越激动。
“请皇妃开恩，体谅老奴！”
“怎么那么吵？”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时，门打开了。
君匪换了一身象牙色长袍，打湿的头发垂在背后，还能隐约看到水汽。指尖的皮泡得发白发皱，不像只沐浴了一炷香时辰，倒像是泡了半个时辰有余。
注意到齐瑜的目光所在，他不动声色地把手藏于袖中。“你怎么来了？”
“殿下。”虽然有疑惑，但齐瑜立刻换了一张嘴脸，“臣妾特地熬了一碗汤给殿下，方才担心羹汤变冷，影响口味，这才与管家争执。臣妾打扰了殿下，请殿下怪罪。”
君匪的目光移到她手中的汤碗，“我不怪你，进来说话吧。”
“是。”
进屋后，齐瑜趁机问道：“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看了一宿的书，未曾歇过。”
“那……”齐瑜想了想，“ 昨夜殿下就一个人么？”
“我当然是一个人。”君匪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不悦地说道：“你是来盘问我的么？”
齐瑜吓了一跳，“臣妾不敢！我，我只是关心殿下，怕殿下一个人会遭到不测……”
他的神情很快又变得和颜悦色，仿佛刚才只是错觉。“行了，我知道你关心我。”
他摸了摸汤碗，不冷不热，正是最好的温度。“这是什么汤？”
“殿下，这是川牛膝炖猪腰汤，可以补肾强腰，强健筋骨。”
“你说什么？！”君匪猛地睁大了眼睛，“你是来嘲讽我的吗？”
“不，我没有啊！”齐瑜不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殿下，你误会了！”
齐瑜紧张的脸与秦知离那冰冷的神情重叠在一起，君匪只觉得头一阵一阵地疼，听到的话也全部变成了同一句：“殿下可要悠着点，小心你的腰。”
“滚！！”君匪猛地一甩，将汤碗砸到齐瑜的脚下。“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殿下！”
“皇妃，请出去吧。”管家恭敬地低头，同时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心烦，皇妃还是等他冷静下来再说。”
齐瑜平白无故受了他的气，心里也憋屈得很。听了管家的话，她便顺着台阶下来了。“殿下，妾身走了。”
君匪还不觉得解气，将桌上若干东西全都扫落后，才颓然坐在椅子上。
“从今往后，她若是来寻我，你不得让她进来！”
“殿下。”确定外面没有人后，管家掩上门，道：“要是让皇妃不快，齐相那边可就不会尽心帮助殿下了。”
“我还怕他么？”君匪冷哼道，“自打送出蝶翅画后，父皇越发看重我了。经过这段时间，我也积攒了不少势力，区区一个左相算得了什么？”
要不是为了左相的势力，要不是为了拉拢太傅，他怎么会娶齐瑜，怎么会和太傅……
一想到昨夜秦知离的眼神，他的大脑便一片空白。
要不是这些人，他怎么会丢掉自己的尊严！
“那……”管家想到了什么，迟疑地问道：“若是另一位过来呢？”
“一样拦住！”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无论是齐瑜还是秦知离，每一个都会将他的伤疤揭开，这段时间，他必须静下心来扩充自己的势力。只有自己强大，他才不必违背内心去逢迎别人，不用低三下四地牺牲自己！
等到那一天到来，这些人都该付出代价！